下午已经一点多了，延康坊一处复合院内，午后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暖洋洋的舒坦，几个老人正在院子里躺椅上打盹。

几个半大孩子正在院子里玩着玻璃弹珠，正在缝补衣服的妇女狠狠地瞪了这些孩子一眼，指着正在睡觉的老人，小声而严厉地说道：“都轻一些，不要吵醒了爷爷睡觉！”

赵川坐在院子里，头上包着厚厚的棉纱布，旁边十几个男子有些焦急地看着院门方向。

“四丫头，再去门口看看，吴老板他们来了没有！”赵川唤过正在玩耍的一个孩子，正是昨天在仓库被刀疤脸打得口鼻流血的那个女孩子。

这会儿她换上了新衣服，凌乱的头发也扎成了可爱的丫丫髻，已经活蹦乱跳了。

四丫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就撒开腿往门口跑去。

赵川他们已经搬过来一天了，简直是从地狱一下子升入了天堂。

这里没有拥挤肮脏的窝棚，有的都是宽敞整洁的院落，繁华如梦的街区。

院子距离街市很近，出了门拐两个弯儿就到了，买什么东西方便的很。

不再有粗鄙凶恶的面孔，似乎每个碰到的人都是那么和善友好。

赵川他们住的两个院子，虽然比不得大户人家的典雅奢华，可比起老家的农家小院和之前栖身的破仓库好的多了。

院子里有一口井，几个年轻女子正在清洗着大家换洗下来的衣服，不时嬉笑两句。

院子角落一棵胖大的梨树已经含苞，午后暖阳中屋檐下燕子已经开始往自己的燕巢衔着泥巴。

和风中飘来远处街市的叫卖声和孜然胡饼的香味，长安城似乎正在迎接着春天。

赵川看着院中和谐而美好的这一切，多日饥寒交迫的困苦，担负众人衣食着落的辛苦与煎熬，似乎都一夜间成了遥远的梦。

是啊，跟梦一样。病弱的老人此刻正在晒太阳，女人们干着自己的活是那么享受，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玩耍，男人们也开始面带希望规划着未来的生活。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些无亲无故的人，这样的好生活？

心善吗？可是城里难民千千万，为何只有他们几十个人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他缺人手？可是为何连带着这么多妇孺孩子都一并安置了，哪个老板会这么做？

何况，他们这种落难人做苦力其实工钱很低，这些男人加起来的工钱也不够担负这几十人的吃穿住行。想要还账尚且困难，那个人指望得到自己的报答更是妄想，如果真的要给，似乎只有把命给他了，其他真的是一无所有。

赵川很有自知之明，以自己这些人的能力，吴老板雇佣他们除了打家劫舍，怎么着都是赔本的买卖。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恩。

既然受了人家的恩惠，就得付出些什么，赵川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他也相信跟他同行的这些人也都有这个朴素的觉悟。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四丫头清脆的叫唤：“川哥儿，大旺哥和吴老板来了！”

赵川一个激灵站起来，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站起了身，一起朝着院门口迎去。

吴天、长孙嘉庆二人在费大旺的指引下进了门，费大旺高声吆喝道：“大家伙儿都把手里的活儿停一下，我们老板来探望大家了！”

吴天赶紧摆手道：“大家该忙啥忙啥，不用管我，我就是来看看大家。”

赵川却和众多男女老少一起跪倒在地，吓了吴天一大跳。

吴天给费大旺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忙上前搀扶起赵川，关切地说道：“大家不要这样，吴某人如何承受得起啊。都起来，都起来，再这样我可就走了。”

费大旺也是过去劝道：“我们老板是个心善的大好人，喜欢助人为乐，但不喜欢人家磕头下跪。大家都起来吧，起来吧！”

两个睡觉的老人也缓缓醒来，眼看着就要起身磕头，吴天赶紧让费大旺给按住，让老人家磕头不是折寿嘛。

一顿开导，大家这才回到工作岗位上，但都围过来看热闹。

吴天探问了赵川的伤势，老人的病情，又进厨房和库房看了看粮食蔬菜、柴火储备，皱眉对费大旺批评道：“粮食不够，蔬菜种类太少了，各样水果也买一些……肉呢，没有买吗？老人生着病，几个孩子都正长身体。给你的钱不是攥在手里等着发霉，要真正花在大家身上才有意义，明白吗？”

费大旺赶忙认错检讨：“老板，属下办事不力，误解了您的用意，回去就写检讨。以后一定不再犯了。”

赵川等人听了却是连忙说道：“够了，够了，真的什么都不缺了。大旺做的非常好，您千万不要责怪他，我们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吴天这才脸色稍缓，瞪了费大旺一眼，将作势又要拜倒在地的众人劝起来。

吴天握着老人瘦弱冰凉的手，摸了摸孩子因为长期饥饿而有些浮肿的脸，郑重地承诺道：“以后一定要尽量改善大家的生活，不能这样就乎了。蔬菜要天天有，肉和水果至少一周吃一回，要保证大家营养均衡。赵川、费大旺你们都要严格执行这条规定，如果亏待了大家，我拿你们是问！”

费大旺连忙应喏，赵川愣了一下也抱拳领命，众人都感动的流着眼泪千恩万谢。

长孙嘉庆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小声提醒道：“我们得商议正事了，晚上还得上课。”

吴天点点头，对赵川道：“找一间僻静的屋子，找信得过的人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赵川郑重地点点头，招呼过身旁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吩咐道：“小六子，一会儿你就在门外守着，谁也不准靠近，明白吗！”

少年使劲地点点头，然后赵川就领着几人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去。

小六子手持一根棒槌站在门口，耀武扬威地盯着四下，很有感觉。

房间不算大，里面的家具也就仅限于桌子椅子，但比起阴冷潮湿的仓库和四处漏风的窝棚，这里简直是天堂了。

吴天还没开口，赵川就已经说到：“吴掌柜，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我们虽然都是一些粗汉子做不了大事，但只要吴掌柜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吴天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道：“没你说的这么严重，我之所以安顿你们的确是想让你们为我效力。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去做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之类的事情，而是要你们去各地当眼线。”

已经做好了替吴天杀人放火报恩的赵川，听到不过是监督几个人，顿时心里松了口气。这样起码不算违法，也没有生命危险，比想象的情况要好。

吴天就把自己在各地发展的那些加盟商的协议，那些商贾的奸猾和自己的担心，赵川也道：“吴掌柜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把事情做好……只是，我识字不多，去的地方又距离长安遥远，如何及时把消息报给您呢？”

吴天早知道他会想到这个问题，和长孙嘉庆相视一笑，却没有急着给出解决方案，而是有意考量地问道：“赵川，你也知道你肩负的使命的重要性，也该清楚如果暴露目标很有可能被一些心存歹意的商客派人做掉。我现在人手不足，如果就派你一个人负责一座城市，你打算怎么开展工作？放心，我会给你提供足够的经费。”

赵川沉思片刻，说道：“我有几种思路，想一一说一下，吴掌柜看看哪个更合适。”

长孙嘉庆显然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地看了赵川一眼。这个头上缠着厚厚纱布就跟木乃伊一样的人，虽然身体比较强壮，可是一脸憨厚老实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根筋、任人摆布的粗人。

本来已经打算直接让赵川按照自己和董事长预先商议的章程，奔赴各地以后循规蹈矩做事就不错了，却不想这个有些木讷的乡巴佬竟然都抢答了，还大言不惭要一题多解！

长孙嘉庆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问道：“噢，那你说说看，都能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