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韩子柔踏进门槛,就瞥见夏氏已经侧躺在塌上,手撑着头正在闭目养神。
想必已经等了自己有一会儿了。
嬷嬷见她来了,俯身靠近夏氏的耳旁轻语,接着夏氏就缓缓抬起了眼皮。
“母亲久等了。”
韩子柔不疾不徐的请安屈膝。
夏氏点点头,手搭在嬷嬷的手臂上,坐正了身子,寻着舒适的坐姿后,才重新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今日,可有觉得身子哪处酸痛?”塌上的人指了指座椅,示意她落座。
韩子柔摇摇头,说:“子柔身子板硬,劳烦母亲挂心了。”
她稍稍偏头,阿悄便向前几步,躬身将手中的什物举过头顶。
“最近母亲处理府中大小事,劳神又掏心,听长安说母亲爱喝茶。”
她瞧了眼阿悄手中的托着的东西,继续说:“这是子柔从娘家带来的清茶,里面配了些药材,也不知母亲能不能喝得惯。”
夏氏会心一笑,“我的嘴不叼,近来也好些时日没喝过新茶了。”
嬷嬷碎步走来,将东西接住,转身奉到夏氏的身旁。
夏氏拿起靠近鼻子,嗅了嗅味道。笑得更欢心了,“这味道,是我喜欢的。”
韩子柔听到此话,心中紧绷的弦松了松。
温府嫡母向来对府中人要求严格,脸上无妆也就罢了,恰好这腿也不争气,在路上废了不少时间。
拖沓了快半个时辰,好在哄得开心,没有怪罪。
但不是她哄得开心了,而是夏氏无心怪罪,她惦记着昨天的事。自己的儿媳受了委屈,这规矩也不应该如此刻板。
“今日唤你前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她将茶包放下,继续说:“只是,前几日,老爷回来的时候,恰好稍了一瓶外敷药给我。”
嬷嬷进里屋拿出一个小瓷瓶,交予韩子柔的手上。
“据说,对内骨化淤青什么的有奇效。平日里,我也用不上。”
夏氏还惦记着自己膝盖上昨夜的淤青……
她虽说得随意,但微眯的眼里却是盈盈笑意。
“子柔谢谢母亲!”韩子柔将小瓷瓶紧紧捏在手掌心,脸上喜孜孜的。
温启风能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她原还很好奇,身为男子,对妻子考虑的真真是面面俱到。
再瞧着夏氏,也总算是知晓缘由了。
“昨夜,你瞒着长安的病意。”夏氏蹙眉,有些悲心。
“他的病是不是又重了些?”
感受到对自己投射来的期待又坚定的目光,突然不知该如何说。
她莞尔,“前些日子,子柔陪着长安去瞧郎中,是亲耳听着的那医师说最近长安好了许多。”
说谎唬人的滋味真不好受,她不想让母亲多加担心。许是年纪在往上涨,每日忧心的事又多,若是再听到不好的消息,身体怕是会撑不住。
“母亲大可放心,子柔一定会照顾好长安的。”
夏氏似乎很信她,点了点头,说:“长安对自己的身子很少提在口上,你还得多留个心眼。”
“子柔知道了。”
夏氏抬眼,叹了口气,说道:“昨晚听你和长安说得那些事,在府中也没有听到什么过多的风声。遇到那般事怎么不说,我好歹也是这府中的女主人,这种事都瞒着我,可不妥。”
“多了个人出主意也是极好的,那安氏真闹起来,死皮白赖的,也有个掌权的为你们撑腰不是?”
这话一出,韩子柔立刻明了,她已经把她当成家人了。夏氏虽说在府中传言是个严格骇人的主,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或许说其中带着要打压安氏的意味,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咧嘴笑道:“子柔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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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韩子柔说的不是空话,是打心眼儿里想对着温启风倾心尽力。
当年她因名节被毁,逐出温府。而韩家被温明准算计,背了通敌倒卖货物的黑锅,圣上亲自下旨诛了族人。
无依无靠,流浪街头。饿到去跟疯狗抢脏食,恰逢冬日,躲在破庙还被乞丐驱逐,拳打脚踢。
她早该疯了,在她被逼流掉孩子的时候,就该一死了之的。
那时的温明准让人不由得打冷颤,是他纳妾后唯一一次对她发自内心的笑。
“子柔,孩子,我们往后再要好不好?我就快稳定下来了,很快就能接管温家,那时,你想要多少个,我们都生,好不好?”
他曾经是多么爱她,可他想要的太多,她给予不了,就活该被弃吗……
“我不嫌你。”
这是在她蜷缩在废屋角落里,瑟瑟发抖,躲着温启风的接近时,听到的话。
在她记忆里存在不过几个零散片段的人,倒成了她的恩人。
恩账和仇怨,也不是寥寥几月半载就能还了的……
“夫人,三房的小姐来了。”
阿悄的声音使得韩子柔回过神。
她扭头起身,动作利索了许多。休养了几天,膝上的淤青也消了,多亏大夫人给的妙药,见效快。痊愈了便是彻底痊愈了,一点不拖泥带水。
“韩姐姐。”温媚轻声细语,内敛极了。
毕竟两人从未有过交集,要想熟络起来,还得花些时日。
韩子柔作为姐姐的,自然得大方得体,“媚儿,快,过来坐吧。”
温媚见她和颜悦色的,脸上也就没那么僵硬了,舒心的笑笑。颔首缓步走来,坐在塌上,与韩子柔隔桌相对,始终不曾将头抬起。
“听说三姨娘为你找了个先生,今日怎么没念书呢?”韩子柔抓起盘里的一个橘子,细细的剥着皮,想着说些家长里短,也好让她不必那么拘束。
温媚这次前来,应该是黑来氏的指唤。定是上次大堂内的事情,让黑来氏有些看清了局势,想来拉拢她。
黑来氏笃定韩子柔不会不买一个小姑娘的账,这点是猜对了。
前世今生都与小姑娘无怨无恨的,拒绝的话,倒是会伤了这十几岁姑娘的心。
“今日先生有事,就没来。”
温媚声音软如棉,细如丝,若这屋里有些噪响,还真是不能够知晓她在说话。
韩子柔点点头,将剥好的橘子放在空盘里,移向桌对面的人儿面前。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橙色,温媚猛地抬头,看向她。
“吃吧,别把头埋着了,韩姐姐有这么吓人吗?”她结果阿悄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听了这话,温媚直摇头,摆着手说:“韩姐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