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坦诚了自己是神族,妘旖和冥千随的脸上倒也没显出什么敌意。
妘旖喝得有些醉了,许是秋夕之夜,让她想起了家里人。
她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家里的事情来:“等我完成了十界美人图鉴,看遍了山川大海,我就回去陪我爷爷。”
凤妩心中一黯。
她的爷爷,自然便是妘青淮。
妘旖大着舌头,继续说道:“不知为何,几十万年前我爹爹、姑姑、奶奶在同一天死了。”
“我小时候问过爷爷好几次,每次一问,他就好难过,眼睛通红通红的,都不像是要流下眼泪,反而像是要流下血来。”
“他深沉如海的忧思,我实在不能理解。”
“但我渐渐知晓了事理,知道这是他的伤心事,便再也不问了。”
“爹爹惨死,我母亲胎气大动,以至于一直不能生下我来。”
“爷爷想了好多办法,终于才在一万年以前让我出生了。”
“许是这些年,母亲太过思念爹爹了。”
“她一生下我,就再也没有了求生意志,撒手人寰了。”
“爷爷好可怜,现在,他就只剩我一个亲人了。”
说到这里,妘旖心中有些伤心。
爷爷不知道,她这个唯一的亲人,是个鸠占鹊巢之人。
其实,他连一个,哪怕一个真正的亲人都没有了。
“爷爷对我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我要什么都给我,从来不会说半个不字。”
她一连用了四个特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她的爷爷,是世上最好的爷爷。
“堂堂妖族之王,小时候还经常给我当马骑,还会因为我生气了,学小狗汪汪叫。”
“他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派头威严,但却是我心中最好的爷爷。”
“我…知道他其实很舍不得我出来游历,但他也没有勉强我,也没有非要把我关在宫里。”
“我出来那一天,他跟我说,玩够了就回家,他会一直等着我回去的。”
妘旖想起了那日分离时,爷爷站在皇宫门口看着她,站了好久好久。
她不得不转身挥了好多次手,让爷爷赶紧回宫去。
“所以等我看完了外面的风景,就要快点回家去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可不想做那样的人。”
冥千随看着妘旖,此刻他的脸上,完全没有吊儿郎当的气息。
他的眼眸深沉,像是一片墨色的深海,哪怕你往里望一眼,都会忍不住沉沦。
他轻柔着嗓子,对着妘旖道:“我会同你一块儿陪着你爷爷的。”
妘旖朝着冥千随扬起大大的笑脸:“你是我的小弟,自然是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的。”
她看过来的时候,冥千随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不正经的神情,一脸狗腿讨好地赔笑:“是是是,你是我的大王,我是你的小山妖,我自然是走到哪里都要跟着你的。”
被他这样一打岔,有些沉重的气氛便消散了,众人又聊起了其他愉快的事情。
他们坐在院中,喝了一夜的酒,天南海北聊了一夜的天。
兴致高涨之时,凤妩飞身站到屋檐之上,取下腰间白玉笛,放到嘴边。
曲调高雅,笛声清越。
听着笛声,面前就像是有画面徐徐铺开。
曲调大气,仿佛眼前有浩瀚海洋,望不到尽头;
笛声渐渐高昂,那海上有彩凤清鸣,冲天而起,飞舞向天际,翱翔于云霄。
夜风寒冽,却不能侵扰凤妩分毫。
她那样明媚欢畅,活泼愉悦,她的墨发随风飞扬,她的裙摆随风飘舞。
云景从前说,他从未见过菩提花。
可他却在今夜知道了,菩提花该是长成什么样子。
该是热烈灿烂,该是丽色无边,该是不经意间,摄人神魂,动人心魄。
是菩提花开耶?是心花开耶?
妘旖沉浸艺术多年,对世间任何有美感的东西都痴醉迷恋不已。
她眼神如痴如醉,口中喃喃:“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我今日方知,诸天神魔倾慕的容颜,该是什么样子。”
笛声吹到一半,正在曲调高昂欢快之处,众人沉浸其中之时,戛然而止。
凤妩脸上完全没有做错了事情的表情,潇洒地跳下屋檐。
众人回神,这样好的曲子,听了一半就没了,心中总觉得怅然若失。
妘旖是个画音双绝的才女,心中更是难受得百爪挠心:“一一仙,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怎的吹了一半便不吹了?”
沉碧也出声抗议:“一一仙,你这样是很没有道德的!”
凤妩摊了摊手,神色间带着惋惜:“此曲名为凤舞。乃是昔年我父亲赠予我母亲的定亲之礼。可惜时光久远,到如今就只剩了半卷曲谱下来,另外半卷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妘旖奇怪道:“那让你父亲再给你默一份不就好了?”
这话一出口,众人神色各异。
云景眼神一暗,侧头看向凤妩,其中蕴含着让人看不懂的意味。
沉碧和明霄也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冥千随拉了拉妘旖的袖子。
她不解其意,反而还回头瞪了冥千随一眼。
凤妩潇洒一笑,倒是毫不在意:“他们早就不在啦。”
在座都是少男少女,凤妩更是年龄最末。如此稚龄便失了父母,显然内有隐情。
妘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上带着歉意,面色诚恳地告罪:“对不住,是我口无遮拦。”
凤妩摆了摆手,神色十足坦然:“都说了没事的呀。”
云景细细观察片刻,见她眼中明朗清亮,确实没有半分悲色,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他忆起曾经,她随口说过一句从前少有安泰之时,心中又有莫名的情绪浮了上来。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除了沉稳自持的云景,都是醉得狠了。
凤妩这厢,还在轻轻摇着妘旖,好奇地问道:“小妘妘,你既是个女娇娥,怎会是王太子而非王太女呢?”
“若同是太子,你们又如何定了亲呢?”
妘旖酒量最差,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听到凤妩的问话,口中嘟囔了一句什么,没人听得清。
不过,冥千随倒是移开了注视着妘旖的目光,慢慢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