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洲,北斗城。
凤妩独自在院中赏月喝酒,她抬头望着天边皎月,想起了和云景流落在极南之地的那些日子。
她晃了晃杯中艳红的酒液,感叹道:“无瑕皎月,杯中倒影,虽有你们两兄弟陪我,但若云景仙也在这里就好了。”
此时,外面有人通报:“帝姬,有一位上神求见。”
凤妩忿忿回了一句:“谁啊,我这帝姬当的,晚上还得值夜勤?还有没有人性啊?”
侍者诚惶诚恐的请罪声传来:“是…是一位穿白衣服,十分素雅的上神,若您不愿意见,那小人…”
白衣服?上神?
凤妩眼睛雪亮,连忙叫道:“见见见!快将人请进来!”
…
凤妩看着眼前的天无澜,一脸郁闷:“怎么是你?”
凤妩又问道:“天渊结界如此不牢靠了?”
还没等天无澜回答,她突然又想到自己怕云景仙进不来,特意嘱咐过结界守护者,若见到一位少年白衣上神,只管放行就好。
凤妩看着眼前的天无澜,撇了撇嘴。
明明都已经一百多万岁了,偏偏还要幻化成少年人的样子,简直是为老不尊。
天无澜笑道:“你我两族颇有渊源,我是光明正大进来的。”
凤妩喝了口酒,懒洋洋问道:“你来干什么啊?”
天无澜看着凤妩,神色温柔:“我来寻我的万丈红尘。”
凤妩又撇了撇嘴。
佛修族了不起啊,一百多万岁牛逼啊!至于说起话来这么高深吗?
凤妩心中,并不是很相信天无澜是随意到这里的,尤其是自己在北巡的这个节骨眼上。
她看了眼石桌上的酒,摸了摸下巴,计上心来。
她端起酒杯递给天无澜,故意奉承:“你们族人都像你这般,明晰佛理吗?”
天无澜接过,一饮而尽。
凤妩给他又倒了一杯,试探着问道:“你都这么老了,肯定在族中担任了什么职务吧?”
天无澜又是一饮而尽:“我是佛子。”
想了想,天无澜又补了一句:“地位甚高。”
所以,倘若你愿意…愿意嫁给我,也能过你现在过的生活,而不必受礼教所束缚。
凤妩撇了撇嘴,地位甚高?这是在我面前显摆?
她刚想开口,突然间想起从前听夙年他们讲过的传闻,上上下下打量了天无澜一番,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佛修族那个修炼了一百多万年,还没继位的佛子啊?”
天无澜饮酒的姿势微微一僵,看了凤妩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下眼眸:“是。只因我…我还未堪破红尘。”
这个倒是在书上看见过。凤妩问道:“红尘八苦?”
天无澜点点头:“我…我一直未堪破求不得之苦。”
凤妩好奇:“你们佛修族这般清心寡欲,居然也有求不得的东西?”
天无澜定定看着凤妩,轻轻一笑:“自然是有的。”
凤妩继续好奇:“能让你这个佛子求不得的东西,会是什么?”
天无澜看着凤妩,静默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远在天边,”
这时,凤妩突然发现天无澜额间竟然还有一朵红色的圣莲,打断他的话:“你这额间的印记竟是一朵红莲?是天生的吗?”
天无澜被打断了对话,也并未生气,只是顺着她的问题回答:“是的,是我的伴生圣莲。”
凤妩眼睛一亮:“这么巧,我也有伴生菩提。”
她搓了搓双手,觉得有点痒:“我能摸摸吗?”
天无澜轻轻点头,然后身体往前倾了倾,靠近些许:“好。”
凤妩的手已经伸了一半,脑子里却在一瞬间冒出来云景仙曾经说过的话,又缩回了手:“算了算了。”
天无澜微微一愣,仍是保持着凑近凤妩的姿势,问道:“怎么了?”
凤妩摆了摆手:“还是算了,我有一朋友告诫过我,男女授受不亲。”
天无澜垂下眼眸,端起桌上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凤妩奇道:“你酒量怎如此之好?”
天无澜默了片刻,道:“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说…说男人,就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凤妩笑道:“哪位高人啊?真是与我英雄所见略同啊!”
不等天无澜答话,她又问道:“你这笛子还挺好看的,就这么摆在我面前,不怕我偷走?哎,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是神品还是圣品啊?谁给你打的啊?看起来跟我阿娘打的一样好诶?”
凤妩拿起桌上的紫竹笛,一边好奇地看看摸摸,一边小声道:“脸不能摸,笛子总能摸摸吧?哎,你这笛子手感不错啊!跟我的白玉笛差不多!呃,不对,也就比我的白玉笛差一点!”
天无澜偏头看着凤妩,看她喋喋不休,看她一脸好奇活泼的明媚模样,心中仿佛有奇异的热流涌动,脱口而出道:“瀛洲遍地寒烟紫竹,佛提青莲,你若喜欢,可同我前去观赏。家中长辈…家中两位老祖定会欢迎的。”
凤妩先是眼神一亮:“好啊,我还没去过瀛洲呢!”
但她突然又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拍了拍脑袋:“可我有一至交好友,上次分别十分匆忙,待此番北巡结束,我想先去瞧他一瞧。”
凤妩思忖片刻,觉得找到一个十分妥帖的办法:“不如我与他碰面之后,再一起去瀛洲找你喝酒?”
天无澜的眼神瞬间黯淡了许多,沉默片刻之后,百万年来第一次,他违心撒了谎:“可…可青提圣莲是为至品,若近期不去,只怕就会错过。”
凤妩闻言,惊奇道:“竟然如此?这你可不如我。我的伴生菩提,那可是只要我在,就常开不败的!”
旋即,她又神色惋惜:“那真是可惜啦。我那朋友在家中的境地似乎不大好,我还是想着先去瞧一瞧。”
天无澜静默片刻,又道:“鹰立如眠,虎行似病。唯有逆境之中炼其心智,方可肩鸿任钜。你又何必如此悬心呢?”
凤妩与他论证:“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处顺境中,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你说的确实不错,我也知晓逆境使人百炼成钢的道理。”
凤妩垂眸看着酒杯,道:“但每每想到他父亲凉薄,母亲又似乎…总之,我心中记挂。他是个淡泊不争的,他弟弟又单纯浅薄,在那样的家里就吃亏得很。听闻他父亲还有其他子嗣,只怕他们是日日如履薄冰的。”
天无澜眸光更黯:“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朋友,让你悬心至此?”
凤妩饮尽一杯酒,笑道:“是个,唔”
她想起了在东洲游历时,无意间听到的诗:“若用东洲的话来说,便是那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吧?”
凤妩灌了天无澜大半夜的酒,却不想他依旧神清眼明,倒是她自己,都快喝醉了。
最终,凤妩只能大着舌头说道:“你…你这…酒…酒量厉…厉害,当为四…四海八荒第一!”
她有些摇摇晃晃的,天无澜伸手想扶,凤妩摇了摇手:“授…授受不亲…”
自己慢慢摸回了房间。
天无澜一直跟在她身后几步,直到看她进了房门,在她房门外站了许久,才走了回去。
第二天下午,凤妩才起了身。
身边女官回禀道:“帝姬,那位佛修族上神,已在厅堂等候了。”
凤妩洗了把脸,洗去了迷蒙睡意:“他还没走啊?”
凤妩进来时,天无澜正默默看着铜炉升起的袅袅轻烟发呆。
她问道:“天无澜,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天无澜道:“姜五姑娘,我已知你真名,以后…可否唤你凤妩?”
凤妩点点头:“这个好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天无澜微微一笑:“听闻你如今正在巡视北洲,而我此番来北洲,乃是为了修行游历,所以…我可否与你同行?”
凤妩心中打了个突,有些警惕起来。
虽然佛修族向来避世,但人心永远难测。说不定人家现在改主意了呢?
凤妩摸了摸鼻子,回绝道:“我此番巡视,时常接触北洲内务,与外人同行,怕是多有不便。还望你见谅啦。”
既然不知对方目的为何,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果断拒绝是最好的办法。
天无澜满眼失望,看了凤妩良久,最终点了点头:“如此,是我唐突了。”
凤妩看着天无澜离去的背影,挥了挥手:“慢走不送啊,以后有空切磋啊。”
她想了想,对旁边的女官说道:“留心点他们在北境的动静吧,若有异常,报于我知道。如果他当真只是游历,那便随他去吧。”
其中一名女官领命而去,另一名凑近问道:“这么好看的郎君,帝姬就这么放走了?”
凤妩奇道:“他好看吗?你是没见过云景仙!”
这女官年纪也不大,十足好奇:“难道四海八荒还有更天人之姿的郎君?”
凤妩道:“那是自然!”
小女官跟着凤妩不少时日了,胆子大了不少。央求道:“帝姬可否赏赐一幅画,让小的好好瞻仰瞻仰?”
凤妩笑道:“这还不简单?”
落笔了才发现,云景仙的眉眼轮廓,一颦一笑,自己竟然都铭记于心,下笔时毫无凝滞晦涩之感。
不过,不管下笔时如何行云流水,画完之后总是不太满意,觉得哪一幅都没画出云景仙的十分神韵,不知不觉间,画像堆满了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