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月余,贤贵妃的掌事姑姑忽然来潇湘宫找我。
那是个下午,天正下着磅礴的大雨,以至于她在外头敲了好久的门,我们才听见。
她只一人站在门口,撑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许是跑来的,口中还喘着粗气。鬓角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面颊上,大半的衣裳也都湿透了。
“姑姑,这样大的雨你怎么来了。快进来说话。”我见是她,很是讶异。
她并没有进来,焦急的说:“娘娘,求您快跟我去贤德宫巴!我们娘娘想见您。”
“贤贵妃想见我?有何要紧的事吗?”我心下疑惑,贤贵妃近来身体抱恙,已是许久不见客,甚至连每日的问安都取消了。
再说后宫皆知我与胤渊争吵闹翻后自封了宫门,相当于入了冷宫,她为何这样着急着,竟要冒着大雨让姑姑来传我呢...
我正思索着,却被姑姑不顾规矩礼法的,一把拉着往外去。
“来不及了,娘娘恕罪,就随奴婢先去巴!”
我和姑姑只打了一把伞,当到达贤贵妃宫里时,我们俩通通湿了衣杉。
姑姑将手中的伞一收,随手递给门边的小太监,便又领着我往里头的寝殿中去。
一进门我便瞧见歪在榻上的贤贵妃。她穿着极正式的朝服,那是她册封贵妃时的那套服制。较我上回见她瘦了许多,但肚子却大了许多,小小的身体装在硕大的朝服里只腹部高高凸起,倒觉出一丝怪异。
她见我们来了,便费劲的撑了撑手肘,又用手撑着腰腹,吃力的坐了起来。
很欣慰的模样,笑着轻声说道:“妹妹来了。”
她的声音微弱,声线夹着气息吐出。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我我坐下。
我行了礼方才缓缓坐下问道:“不知贤贵妃娘娘找我来,是何事?”
她朝姑姑使了个眼色,姑姑便带了旁人出去,走时,还将门关了个严实。
这时,贤贵妃才缓缓说道:“乔将军府今儿下午就要被抄了。”
“被抄?”我吃了一惊,这一月一来,我双儿不问窗外事,这等要事我居然没听说。
“你不知道也对,这事胤渊做的极为隐蔽,连我也是刚刚才得的信儿。”她说着,顺手指了指桌上的那只精致的描青花小瓷瓶。
我一时未懂她的意思,只觉得心中莫名的发慌,兀自的顺着她的手势往桌边走去,拿起那只小瓷瓶,声音颤抖问道:“这是什么?”
贤贵妃倒是很洒脱一般,甚至是面带着笑容,答道:“毒药。胤渊赐我的毒药。”
她却没继续说下去,却问了我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还知道你是如何失忆的吗?”
我不知她想做什么,茫然的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
“你当然不记得,胤渊让整个宫中的人都不记得。”她忽然邪魅的笑了起来,声音也忽的抬高,全然没了刚刚的虚弱。
“因为是,皇帝,是他灭了你的母族,以至你小产失血过多,失去记忆!而他现在同样的,也要灭我母族,却连我这肚子里的一条命都不肯留!”她一直在笑着,越说越激动,泪水却不自觉的流了满脸。
而我听着她的话,如遭雷击,头在一刹那剧烈的疼痛起来,脑海中如影子戏一般,帧帧画面忽闪而过。
那些甜蜜,那些苦痛,那些欺骗,我承受不住,
“啊!”
我痛苦的喊着,双手抱着头,蹲坐下去。
良久,我才稍稍缓了过来,我抬起头,看见贤贵妃复又依在榻上,她面色苍白的厉害,喘息的声音很重。刚刚的那些话,似乎已经在短时间内耗尽了她最后所有的气力。
忽然贤贵妃猛地吐出一口乌黑的鲜血,随后是剧烈的咳嗽。我大惊失色,慌忙去门外唤来姑姑。
“姑姑,快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
这时贤贵妃虚弱暗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必了,我...我是毒发了...”
我回身看她,她在榻上侧身躺着,面色惨白,却带着笑意,朝我吃力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缓步走上前去,蹲身坐在床沿上,她往上抬了抬身子,伸出她青筋凸起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气若游丝的缓缓说道:“从前,圣上宠我,待我极好,我便以为我是不同的,他会只爱我一人。可后来我才发现他宠我,只不过是为着我哥哥能替他打江山,并不是因为爱。所以我嫉妒你,嫉妒胤渊总是记挂你,想着你。可是后来,我发觉我们俩是如此的相似,都是母族利益的牺牲品,都爱了一个生性凉薄的男人。”
她絮絮说着,说着她为从前对我的难为而后悔,又说她深深的爱着胤渊,但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弱,意识也时而模糊起来。
我紧紧的握住她的双手,却仍能感觉到她年轻生命的消逝。
我无能为力,只能一遍遍的重复着:“你等等,太医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她却忽的笑了起来,眼神中也泛起光芒来,轻声了一声:“哥哥,我来了...”
贤贵妃的手渐渐从我手中滑落,姑姑也回来了。
她没能请来太医,一人痴痴走了进来,她浑身都被雨浸透了,眼圈红的满是潮湿,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先见着贤贵妃垂落的手臂,又看了看床边那摊乌黑的血渍,一下子仿佛明白了什么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到贤贵妃身侧。
她先将贤贵妃露在外面的胳膊仔细的摆放好,又取了自己的帕子,小心的将贤贵妃脸上凝结的血污一点一点擦净。
她就在我眼前一步一步的做些这些,从容安静,就仿佛平常伺候主子一般。
她是贤贵妃陪嫁来的,是从小带她长大的奶娘。我原本想着,她会崩溃,她会大哭。可她现在这样反常平静,让我不禁更担心。
“姑姑...”我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她冰冷的声音:“娘娘,奴婢来陪你了!”话音刚落,猛地一声撞击,她跌坐着倒在了床侧...
我怔怔的站在原处,看着这对情深义重,生死相依的主仆,不禁想起阿黛,心中有了个奇怪的想法:若是我死了,阿黛大概也会这样吧...
阿黛!阿黛!
我忽然想起贤贵妃刚刚说的那句话:“也要灭我母族,却连我这肚子里的一条命都不肯留!”
灭她母族...贤贵妃的母族...阿黛是乔将军的媳妇儿吗?
阿黛!我的阿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