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竺竺坐在行宫外的树枝上,心中略微发涩,梁淑德的那番话像是咒语,不停在脑海中翻腾。
“我从小就喜欢长明哥哥,记得年幼时,有侍卫偷偷说我是煞星,克死了自己的娘亲与兄弟,长明哥哥出手打伤了那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置喙我,父皇说,长孙府的胜率大些,我便想着,这也许是我的机会。嫂嫂,我不愿瞒你,嫁给他是我毕生所愿,若没有那天,我也认了。”
“会有那天的。”竺竺留下这句话便独自出了行宫,不知为何,她一刻也呆不下去。
“姑娘,可以为奴取一下风筝吗?”
竺竺低头望去,女人面容娇柔,略显病态,衣裳华贵,她转身望向树顶,疑惑道:“姐姐,这里没有风筝。”
“姑娘,有的,你仔细想想。”
竺竺再度望向她,那人眸中含泪,笑望她。
记忆开闸,竺竺想起了与这张面孔极度相似之人,曾站在梨树下对她说着:“姑娘,快帮奴将风筝摘下来吧。”她是娘亲身边的容姐儿,那个比她大十岁不到,却做事干练利落的侍女。
“容姐姐?”
“姑娘……”容芝涕不成声,那年一别,她以为此生不再有相见之日,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她嫌行宫沉闷便出来走走,远看就觉这身影像极了当年的竺叶,未料近看居然是当年死里逃生的姑娘。
竺竺一跃而下,抱着她痛哭。
“容姐姐,我好想你啊,你去了哪里啊?”
“我进了宫,你呢,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容芝执起竺竺的手,看着眼前貌美如花的小女儿家,不自觉笑出声。
“姑娘真好看,和小姐一样是个美人坯子。”
竺竺看着她,不语。
眉眼中虽有淡淡褶皱却不难看出,这些年她过的养尊处优,就连身上素淡的外袍都是上好得云锦缎子。
“我……”容芝垂下眼眸。
“贵妃娘娘!”身后有宫人急匆匆上前。
“贵妃娘娘,圣上传召。”
“知道了,本宫随后就去。”
“奴才告退。”
宫人半曲着身子进了别院。
竺竺这才问出声:“你怎么会进了宫?”
“此事说来话长,你明日正午来旭芳阁找我,我有重要事情和你说。”
“容姐姐,你明知道……”
“姑娘,当年的事绝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送我进宫是小姐的意思。”
“娘的意思?”
“是,姑娘,我得走了,明日午后不见不散。”
“好。”
竺竺欲俯身行礼,容芝制止,“你我无需行这等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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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外重军驻守,内歌舞升平,皇帝召开夜宴,细细丝竹声飘扬万里。
竺竺收拾好赶到时,正好赶上六公主与长孙长明合奏《长相思》。
君不为君,妾亦不为妾。
君为妾奏,妾为君歌。
生同衾,死同穴。
缠绵悱恻,生死相依。
这是民间流传得一段佳人故事,后被乐师用萧琴改编成了一首曲乐,有心之人听的如痴如醉,无心之人也感叹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是天造地设一双人,而她不过是早已被这史记遗忘之人。
“怎么不进殿?”
卫子旭见她站在殿外许久,上前问道。
“你怎么也来了?”
“你这话是何意!”卫子旭佯装生气。
“口误口误,我亲爱的长兄,您怎么也来了?”
卫子旭一愣,即可做呕吐状:“不要恶心我,我刚吃饱肚子。”
“不与你说了,我进去了。”
“啧,见到自家夫婿与旁人妇唱夫随,心中可是不痛快?”卫子旭跟在后调侃。
“我为何不痛快?”竺竺停下脚步,一本真经问他。
卫子旭被吓的愣住,不知如何回她。
“我恨不得他红颜知己遍布京城,夜夜换新娘!”
“哟,怎么还和你哥赌上气了?好妹妹,我开玩笑的。”卫子旭赔笑脸。
“算了,与你说不通,不过我得提醒你,六公主定是要嫁给长孙长明的,你若是有旁的心思最好收一收。”
“我哪有别的心思……”
“最好没有!”
卫子旭这下吃瘪,彻底说不出话来。他确实动了不该动的念想,他喜欢公主,喜欢那个注定遥不可及的女子。
合奏结束,众臣鼓掌称赞,竺竺顶着众人视线回到长孙府的桌围。
下人纷纷行李:“大夫人安。”
竺竺颔首示意。
“素闻卫家幼女才艺过人,貌若天仙,如今这仙姿我是领略到了,可这才艺嘛……”国公在旁似笑非笑道。
竺竺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可从未正面与他有过冲突,她的父亲。
“朕也有所耳闻,长孙夫人可来了?”
竺竺看了看神色自若的长孙无极,又环顾了四方,显然这满桌的人都没有制止事态发展的意思。
猝然一笑,起身走向厅中。
“圣上万安。”
“卫家幼女,长孙府少夫人,如今京城百姓津津乐道之人,朕也对你刮目相看呐。”
“圣上盛赞,臣妇愧不敢当。”
“国公方才说想见识见识你的才艺,你可愿展示给在座的各位大臣看?”
“臣妇并无才艺。”
“无才艺?”
众臣纷纷交头接耳,唯有国公笑到:“果然浪得虚名而已。”
“百姓愿意给臣妇带上天仙下凡的面纱,臣妇自然无需去辩驳什么,可不是就是不是,臣妇只论事实,不论传言。”
“好一个只论事实,不论传言,说得好!”皇帝附言。
“呵,卫家的女儿果然豪爽,但作为女子什么都不会,真不知是怎么教出来的村野风气。”皇甫庸不依不饶道,像是定要让她下不来台,顺带着让卫家也下不来台。
殿内安静下来,就连皇帝也不愿再查言,尴尬的处境就这样安在她的脚下。
“村野风气?”只见女子讽刺一笑,眼神直勾勾看向国公大人,说出的话字字珠玑。
“臣妇本就在塞外长大,何谈什么大家闺秀的作风?卫家多年不能回这京城全都是拜你国公大人所赐,臣妇该感谢你的大恩大德,若不是你的栽赃陷害,也没有臣妇今日豪爽的性情!”
宇文庸气急,“大胆!血口喷人,无知女流!”
“是血口喷人还是事实,在场的诸位哪个不心知肚明?”
“你!”
眼见宇文庸就要疯起来,长孙长明飞身上前,护住竺竺。
“圣上,臣管教不周,还请圣上开恩。”
皇帝这才笑着发话:“无碍。”
容芝在旁看的心惊胆战,破天荒开口:“传膻吧,臣妾饿了。”
内使纷纷出殿准备。
殿内氛围逐渐好转,人人心中都有把秤砣,此时谁靠得住,谁靠不住,已然清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