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散去，阵阵奢靡幽香传的整个别院都是，竺竺只好叫人在屋内重燃熏香，方才将那股子刺鼻的味儿盖住。

正想宽衣躺下，一抹白影进了屋，脚步微微悬浮，就着身型可以看出是长孙长明。

竺竺拉开卧帘，走上前。

“你怎么这时过来了？”

长孙长明微微眯眼看向她，眸色幽声，静默片刻又骤然笑起来。

“你当真是个心狠的女人，嫁给我只图那一件事。”

竺竺有些不明所以，走到桌前坐下，倒茶。

“是不是非要变成利益关系，你才能听的明白我讲的话。”

“我与你本就只有利益关系。”淡淡开口，掺杂着叹息。

“好，好！”长孙长明哑口失笑，甚至有些想为她鼓掌。

“既然如此，你告诉我，我替你除去皇甫庸，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什么都能给，包括命。”竺竺起身将杯递给他。

长孙长明接下，平复心绪后微微笑道：“什么都能给？如果我要你做我名副其实的妻子呢。”

竺竺愣住，看着眼前清风霁月的男子，开口慢慢吐出字句：“强扭的瓜不甜。”

“不甜？你以为我会在乎甜不甜？”男人轻蔑一笑，将被子放在桌上，离开屋子。

又是一次毫无结果的对话，竺竺微觉乏力，坐回凳上，这男人许是喝多了酒才跑过来和她胡乱说一通，可不得不说，今晚他的话语多多少少引人误会，他是不是有那么些在意她？

——

翌日正午，竺竺应约前往旭芳阁。

容芝半趴在贵妃椅上，身旁的宫女在为她垂背。

“容姐姐。”

容芝起身叫人给她垫褥：“坐吧。”又朝身旁的宫女道：“将人都带出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放进来。”

“是。”带着一行宫女撤出阁外。

容芝做起身子，将银白色狐狸皮裘盖在她的身上，从身后琉璃瓦罐中拿出细长的淡巴枯，吹亮火折子点燃。

屡屡青烟从她面前冉起，又渐渐淡去。

“本宫，不，我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你，可小姐生前说过，若你回来，定要将一切都告诉你。”

竺竺微微点头：“你说。”

“我怕你会接受不了。”

“容姐姐，你小看我了。”

容芝吞吐烟雾间看了看她那张娇艳面庞，眉宇间与某人极尽相似，却见面不识，无声将烟雾源头折断，丢进银筒子里。

“我进竺府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你的娘亲和父亲幽会，当时我年纪小，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你父亲欲杀我灭口，却被你的娘亲制止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不怕事情败露，相反她怕的要死，可她更不愿伤及无辜。”

“你的父亲……”容芝顿了顿，拿起玉枕半靠上去，“是这个世上活的最累、最苦，却最君子最温和之人。”

竺竺看向她，皱起眉头：“他？”

他该是这世上最恶毒，最狂悖之人，君子怎么可能和他搭上边！

“不是皇甫庸，是梁璟。”

大梁国君，字璟。

“什么都不要问，先听我说完，你想问的都会有答案。”

“他们一个为国君，一个为臣女，理因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却只能偷情，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有一次小姐病重，圣上将她接回宫照应我才知道，她就是那位从不露面的神秘贵妃，而那时的你尚在襁褓。”

后来她越来越好奇，最终那份心思战胜了，她冒着大不敬的风险问了竺叶，竺叶却坦然将一切都告知她。

原来大梁赫赫有名的忠臣竺书墨，是周国在前朝时送来的质子，后因宫变被带出宫，可他责任未尽不得返周，只能寒窗十年，一朝进举重新踏进宫墙。

梁璟得知这一事情后，第一时间召见竺书墨，本想私下将他处置，竺叶却在紧要关头赶来求情，梁璟念及情谊，与竺书墨划字为据，只要他断绝与周国的一切联系，他与竺家定然世世代代都平安喜乐，尽享荣华。也正因为这一层关系，他没能将竺叶贵妃的身份公之于众，更没能立她为后。

本以为一切都能相安无事下去，却不料……

容芝讲到此幽幽叹息，转身又执起一根淡巴枯。

“皇甫庸这人一向狂妄自大，他年少时便中意小姐，却被他知道了小姐贵妃的身份，而在那时他正好截到老爷私通周国的信件，一切悲剧皆从那一刻开始了。”

竺竺欲开口，却发觉喉咙口干涩的慌，急忙灌了口凉茶。

“我的父亲是圣上，那梁淑德……”

“当年小姐被禁军护着撤离，她将你交给我后又跑去抱来了另一个孩子，她说她想将你送远些，越远越好，若有朝一日你回来，便将你的身世告诉你，若你不回来，就由这个女孩替你过完一生。”

“那她是……”

“她是竺竺，竺家长子的嫡女，而你才是真正的梁淑德。”

“那为何我会流落到塞外被卫琛拾到，而你又进了宫成了贵妃，我娘呢？不是有禁卫护送撤离吗？”

“小姐那时不愿走，她宁死也要与竺家共存亡，我不得不带着你们先走，后来我将她交给了宫中接应的麽麽，带着你去了边塞，卫琛拾到你是偶然亦是必然，我在那里迂回了半月才摸清他的行程，能照顾好你并给你选择的人只有他，我不得不将你送到他的跟前，后来回到京城就被圣上接回了宫，他遣散后宫所有人，让我做贵妃，照顾六公主长大。”

竺竺闭眼静思，所以她并不是竺家后人，她是大梁的六公主，是大梁唯一的公主，她亦不是仇人之子，她是父亲母亲相濡以沫的结晶，是这个世上美好的存在，曾经心中最污浊的阴霾渐渐散去。

“姑娘，告知你这些是我的职责，可是你的身份……”

“容姐姐……”

“姑娘，不是我自私，而是如今朝堂形势并不允许皇家內闱再出任何纰漏了，若你要六公主的身份，日后……”

竺竺看了她片刻，起身作揖，容芝立马起身制止。

“贵妃娘娘，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不会骄纵任性不顾事态，而且，我从来都不想做什么竺家后代或是大梁公主，若能选择，我只想做将军府的卫灵儿。”

容芝有些歉意：“姑娘，我……”

“既然你替代了娘亲，她替代了我，那日后我们仍旧尘归尘，土归土。”

“姑娘，我并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容芝仍坚持解释。

“我很失望。”竺竺转身离开旭芳阁。

很失望生命里很重要，唯一活着的那个人，将自己视为了需要戒备之人，她怕什么呢，怕自己夺回公主之位，而她会因为当年之事受连累，大概是更怕她养了多年的女儿遭受灭顶之灾吧。

总之现在已无人在意她竺竺，不，她是梁淑德，不不不，她现在是卫灵儿。

竺竺笑出声，声声悲切，你呀你呀，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