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洞天,天机峰上。
峰顶最高处,便是天机宫坐落所在,天机宫前有一偌大的广场,全是被汉白玉所铺就,呈现洁白之色,悠悠白云笼罩,许些微风吹拂,好似在半梦半醒之间,看不真切。
宫内,天机真人道真于司南光壁之前负手而立,静守站在身旁。
“师祖,昨日弟子传授小师弟吐纳法时,用心传之术进入了识海,识海之内没有修行过的痕迹!”
“而且小师弟对很多修行的基础问题都弄不明白,看他神色不像作假。”
沉吟片刻。
“小师弟的来历会有什么问题吗?“
静守恭敬问道。
天机真人闻言,轻轻踱步,面向静守,说道。
”青城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小心谨慎些并没有什么错误。”
“何况重阳真人与神农真人,已为此事在掌教面前争的面红耳赤,若我们再不小心谨慎些,那二位的手段可是高明的紧呐!”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这几日,你和小临这孩子都在一起,他有什么特别的事同你说过?“
静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道。
”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对了!弟子问过小师弟为何会来到青城,依他所言,像是要找一个人!“
”找人?“
天机真人来了兴趣,莞尔一笑。
“到我青城山找人?”
“却不知,这个人是谁呢?”
……
青城四脉,分列四峰,说是山峰,可每一峰上的面积出奇的大,一眼望不见尽头。若是常人置身其中,肯定不会认为脚下是一座山,而会以为这是一马平川的大地。
天机峰或许是因为弟子稀少的缘故,偌大的峰顶上除去林木,只有两处楼阁,一为天机宫,二为祖师殿。平时除开领了首座真人法旨的弟子来往,其余时候半个人影也见不到,丝毫没有生气,显得有些西山薄暮,萧瑟异常。
而与之齐名的春回峰,却是给了江小临不一样的感觉。同是青城四脉之一,春回峰顶的楼阁宫殿比比皆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神农宫居于山顶正中,宫前是一大片青石铺成的修行广场,右边是一排排整齐罗列着的弟子居舍,显得有些拥挤,比不得天机峰上的水月居宽敞,三座小院,如今还空着两座。
左面是他初到青城时昏迷多日的神农斋,如今细细打量才发现神农斋很是宽敞,之前他昏迷时住的小院,不过是最东北边的一处。除此之外,山上其他地方尽皆布满各异药田,里面种着许多不知何名的药草。只是稍微多走几步,各异药香就扑面而来。
江小临经过这些天的熟悉,在春回峰上也有了三两好友,听他们说,这春回峰上种的灵药仙材,已是囊括天下的十之八九,也只有极少生长环境特殊的天地神药在此处寻不到。
又是一天的功课结束,江小临托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春回峰。自从静守把他送到此处修习功课的第一日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天机峰与春回峰相隔不是太远,当然,这不远是指对静守那样修行有成的人来说的。江小临每日在这路上所花的时间,最少也得两三个时辰。
在这三个月里,江小临每日天朦朦亮就从水月居出发,来到这春回峰的修行广场,等候余林和神农脉的炼体弟子做修行功课。功课完成之后,再从此处走回天机峰,每当他踏入水月居时,星斗多半已挂在了天上。
所以静守有时候会笑话江小临,说江小临是这天机峰在炼体上最为刻苦的人,每天都是朝暮霞光,夕披星月。
江小临每次听到静守说这话,总时会搭拢着脑袋,想问一问:当初是谁把他送道春回峰去的?现在竟然还有心思笑话他……
每当在夜深人静,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在清河村离别的那个清晨。
入门快要有半年了,他还是没有清欢的消息。
在没有功课的日子里,他曾偷偷摸到落霞峰,想要上那峰上寻一寻,可是刚走到山脚,就被静守抓了回来,往日亲近和蔼的师兄为此大发雷霆……
在那之后,江小临才知道青城门规森严,男女有别,落霞峰是所有男子的禁地,若没有首座真人的手谕,男子贸然踏足落霞峰,轻则废除一身修为,重则逐出门派……
可是他来这青城,就是为了清欢的啊!
如今落霞峰近在咫尺,却不能上山去,这种失落感,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他梦里都想上落霞峰,想找一找、看一看、寻一位师姐问一问,问她是否知道清欢在哪里。
落霞峰上有没有一位,在七年多前入门,唤做苏清欢的明媚女子。
然而落霞峰却是上不去,所以江小临只得在闲暇之余,到落霞峰山脚下等着,看看能不能碰到下山的玄女脉弟子,让他打听打听。
然而是青城乃是仙道门派,门人皆是高来高去,谁还会走着下山呢?
他等呀等,望呀望,花了很多时间,却没有碰到哪怕一个人。
这方天地,就像从未有过那女子一般,一丝丝的消息都没有……
清欢!
你在真的在青城吗?
小临而今,到了青城啊……
江小临时常一边等着,一边因为白日功课的疲惫而困倦不已,蜷缩在某颗树下。
或许当他睡着了以后,就会在梦中与她相见,履行那个没有结果的三年之约。
可他太累了,累到就连做一个梦,也变的艰难。
青城的炼体功课可不轻松,因为要强健筋骨的缘故,所以这每日的功课极为辛苦且枯燥:
每日从江小临睁开双眼赶到春回峰,这一天的功课就算开始了,先是听授业师兄余林布置需要做的事,而后再解答前一天所遇到问题,之后便是众多炼体期弟子的炼体功课了。
就像江小临初次看到的那样,需得双手平举两只木桶从春回峰的修行广场一路向下,跑到山脚的岷江,在木桶之内装满水,而后回到春回峰上的药田为其浇灌,如此往复。
春回峰药田中朗阔天下药草的十之八九,可见面积之广阔,虽然这功课不是让他们为所有的药田浇灌,只是每人分到半亩,但往返一次两只水桶又能装多少水?浇灌半亩又需得来回多少趟?
可想而知,最初江小临在浇灌半亩药田的事上,在规定的时间内,决计是完不成的。正像余林之前说的那样,他没有因为江小临是天机弟子非神农弟子,又刚刚开始做功课而心慈手软,依旧做了责罚。
责罚很简单,却也很重,就是让受罚之人沿着做功课的这条路,双手负在背后,蹲着跳上一个来回。
就这样,江小临终于知道了为何诸多神农师兄老是偷偷的骂授业师兄余林:活阎王,冷面神。
因为这些严苛的手段,简直比地狱中的刑法还要来得痛苦,还要来得难受。
在做功课的第一个月里,因为在规定时间不能完成任务,所以江小临基本每天都会在春回峰与岷江之间,跳上一个来回。
等到跳完之后,根本无法自己走回水月居。
这个时候,静守总会从天机峰赶来,背着他回家。
静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每次回水月居的路上都会非常严厉嘱咐江小临,让他明日一定得完成功课。
可是每每等到江小临入睡之后,也是这个严厉的师兄,会偷偷摸摸的去到他的房间,沉默的挽起裤腿,再用上好的治疗於伤的药,为其推拿行血,这一推拿,便是一两个时辰……
所以江小临能在这高强度的功课中坚持下来,都是因为静守这个做师兄在身后默默守护,否则那里能每天睁眼便活蹦乱跳,身上没有半点不是。
也正是因为这三个月的锻炼,江小临也不像刚入门时那么清瘦,反倒是因为每天的锻炼,身上渐渐长了肉,壮实了许多,功课任务也能按时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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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江小临一边想着今日学到的修行诀窍,一边轻轻的推开水月居的院门,却未曾注意院中已开出花苞的海棠树下,一人正在饮酒。
那人席地而坐,背靠海棠树干,他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被高高挽起,其上随意插着一支簪子,身着一身玄衣,玄衣领口同袖摆上,皆绣着驼色花纹,腰身竟是盈盈一握,腰带上还吊着个深紫香囊,左手扶着额头,右手中拿着一个黑色酒壶,正出着神。
那人见院门被推开,江小临低着头进到院中,一双美目像是想到了什么,弯成月牙,嘴角提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就是江小临?”玄衣人轻声道。
江小临寻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院中的海棠树下,竟坐着个陌生女子,这女子生的极美,面容姣好,眉心有着一道红痕,黛眉细弯,一双美目如同秋水一般,小巧玲珑的鼻下,是一抹让人为之倾倒的饱满红唇,右侧脸颊上垂下的发丝,好巧不巧的正落唇边,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身姿更是卓越,也没穿道袍,反倒是一身玄色衣衫,素腰一握,两只玉足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像是等着什么人。
江小临暗自想道:这水月居一般没有人前来,而这女子不仅在院中饮酒,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怕是静守师兄的好友,正在此等着师兄回来。
连忙停在门口双手抱拳道:“正是小临。”说完又道:“静守师兄这几日都会在天机宫中当值,师姐若是要寻师兄,只能去天机宫啦!”
闻言,那玄衣女子险些拿不住酒壶,身体也为之一顿。
过了好大一会,眼中射出两道警告的视线,气声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江小临心中有些忐忑,他也想知道呀,可是这天机峰上的人,皆是清一色的男子,他又从哪里去认识眼前的师姐呢?
“师姐,我这才刚入门,满打满算也不过小半年,落霞峰都还未去过,怎么能认识师姐你啊!”言罢,偷偷看了一眼满脸皆是怒火的女子又道:“静守师兄这些日子很忙,也未曾给我讲过师姐……”
玄衣女子脸色更黑,有些颤抖的问道:“静守这个混蛋真没给你讲过我?”
江小临见女子面色更为愤怒,大有要杀了静守师兄的意思,连忙怯声回道:“请师姐赐下名讳,等静守师兄回来,师弟一定让他给师姐你去赔罪……”
还未说完,只听那女子咬牙切齿的说出三个字:“我……姓……王!”
说完之后冷冷的盯着站立不安的江小临,大有不给出个说法,就要将他乱棍打出的意思。
江小临慌张的看着女子,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得带着哭腔道:“王师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啊!真的不知道,师兄他从未给我讲过王师姐呀……”
女子寒着脸,见江小临一脸的不知所措,脑袋也有些疼,最后带着无奈的大喊道:“别再叫师姐,我再听你叫一声,就把你扔到岷江里面去!”
江小临连忙闭嘴,一脸的茫然,无数的问号在脑中飞旋。让场面顿时变得有些沉闷,过了片刻,看着依旧恼怒的女子,小心翼翼的出声打破沉闷:“那我叫你王姐姐行吗?”
此言一出,那女子惊坐而起,只在眨眼间,便到了江小临的面前,一把就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吼道:“江小临!你再说一句话,信不信我真就缝上你的嘴?”
就在这时,江小临终于发现之前总觉得不对的地方是什么,眼前这位师姐的声音,完全没有女子的柔和婉转,反而是有些低沉粗犷,倒像是……倒像是个男的……
再一想之前说的话:“姓王!”
再一看这水月居。
江小临瞬间想通了关窍,躲闪着近在咫尺却又惊心动魄的绝美容颜,红着脸,颤声说道:“王……王……王师兄!”
说完,只觉得身子一轻,一双脚终于碰到了地。
江小临偷偷打量眼前的王师兄,心里还有些后怕。任他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之前众位师兄晦忌莫深,他脑海里幻想了千遍万变的王师兄,竟是这般妖娆的模样。
见江小临隐约明白自己是谁,王若歌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狠狠地拍着江小临的肩膀道:“小师弟,初次见面,你就给师兄开了这么一个玩笑,可是好得很呀!”
江小临本来落地的心,一瞬间又有些慌,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自然是抛出了静守,道:“王师兄,都是因为静守师兄从没有给我细说过你,只说水月居之前住了三个人。尹师兄修为高强,是个道痴,而王师兄你,我现今都不知道名字呢!”
明白了缘由,王若歌的脸色终于不再冷若寒霜,在心里暗下决心,要让静守吃不了兜着走之后,对着江小临轻道:“我叫王若歌!今日午时回的山,刚刚到天机宫就听说师祖收了个小师弟入门,还和我一起住在水月居,就急忙回来等着了。”
再次打量了江小临一圈:“嗯!真是一个俊俏的小伙!”
江小临见此,明白而今已苟全了性命,感动道:“我今日终于见到王师兄你了!这些日子静守师兄一直在忙,师弟我每天回到水月居,无时无刻都盼着你和尹师兄回来,现在终于是见到了真人!”
王若歌是个极为感性的人,见江小临如此说,心里有些感动,之前的不快已然尽去。
拉着江小临向膳房走去,一边关切道:“小师弟你刚做完功课肯定饿了,师兄从山下带回了些好吃的,就等着你会来呢!”
江小临本已饥肠辘辘,一听有东西吃,一时间也是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