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孩童的哭闹被更让人心烦的音乐声盖过,暗红色的帷幕被人拉开,穿着同款大皮鞋的小丑迈着滑稽的步子走出,身后跟着几条脏兮兮的狗。
“这不会就是那大妈说的‘驯兽’吧?”白晨的眼角抽了抽。
似乎为了应证他的猜测,台上的小丑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串圆环,朝身后的小狗晃了晃。
而那几条不知道多久没洗澡的狗,则不情不愿地从圆环里挨个跳过与其说是跳过,倒不如说是小丑拿着圆环从它们身子里套了过去,这些小家伙只需要简单地动动腿,就完成了一次表演。
白晨看着眼前着一幕,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随后的表演,彻底打破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抛到一半就掉落一地的小球,毫无笑点的玩笑,夸张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表演,扩音器里播放的音乐甚至不如肥伦的鼾声。
毫不客气地说,这就是一场闹剧,以至于白晨甚至觉得小孩的哭喊都亲切了几分。
白晨转过脸,有些不忍心看到蓝心脸上失望的表情。
可他却忽然愣住了。
他看到了女孩翘起了嘴角。
她在笑。
白晨很少在蓝心脸上看到笑容,大部分情况下,这个姑娘给他的感觉都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无论多么复杂的情况,她都有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最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白晨甚至短暂地怀疑过蓝心是个面瘫。
上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大概还是在景云大厦的礼堂里。
只是这一次,蓝心笑得似乎更加简单,更加纯粹,纯粹到像是个在路旁看到一朵美丽花朵的小女孩。
于是白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难得见到你笑。”
“是吗。”蓝心转过脸,那双冰蓝的眸子似乎也温暖了几分。
“很有意思吗?”
“不,很无聊。”蓝心摇了摇头。
白晨一愣:“那有什么好笑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放松。”蓝心托着下巴,望向舞台中间那个正在卖力表演的小丑,“我之前路过很多类似的地方,可我从来没有进去过。”
“怎么不去看看?”
“那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逃脱者。”蓝心的睫毛颤了颤,语气平静,“我没有记忆,对这个城市我一无所知,能够指引我的只有齿轮。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如果对这个城市来说我是异类,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接触其他人。”
白晨看着女孩的眼睛,忽然想起来,在找到自己之前,蓝心已经独自在这座城市度过了九年。
从生到死得轮回,她经历了二十一次。
这样的地方,她又到底路过了多少次?
“这么看来,找到我算是件好事。”白晨故作玩笑地笑道。
蓝心沉默片刻,接着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是件好事。”
她回答得很平淡,很真诚。
于是白晨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要气球吗。”
有人在两人背后开口。
白晨和蓝心一齐回头,这才发现方才在门口招揽小孩的小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身后,手里攥着一把花花绿绿的氢气球。
白晨刚想回答“不需要”,可他看了看身旁的蓝心,改口道:“两个。”
小丑歪了歪脑袋,从手里的气球分出两个递了过来,接着夸张地摊开手:“拿到了我的气球,就会有好事发生哦!”
“谢……谢谢。”白晨勉强挤出笑脸。
“看来你不是很相信。”
小丑扭了扭身子,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后,他一拍脑袋,接着迈着滑稽的步子,跑向了正中的舞台。
“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吗?”蓝心好奇。
“大概吧。”
只见手握气球的小丑艰难地手脚并用,从舞台一侧爬了上去,可明明就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就是台阶。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作为一场无聊的表演,小丑的表现称得上可圈可点。
舞台正中,握着圆环的小丑挠了挠脑袋,似乎在奇怪为什么自己的“同行”会突然跑了上来。
“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气球小丑叉着腰,努力地摆着手,想要会场变得安静,可他那滑稽的模样反而让观众的笑声更大了些。
这显然就是他的目的,只见气球小丑焦急地直挠头,嘴里不住地喊着“安静”,效果自然是“适得其反”或者说正中下怀。
白晨扯了扯手里的氢气球,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搞什么啊这是。”
“白晨。”
蓝心忽然叫起了他的名字。
白晨侧过脸,这才发现女孩脸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那个小丑旁边的人……有些奇怪。”
白晨顺着蓝心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那个手拿圆环的小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本举起的双手也垂了下去,像是断了的绳子一样微微摇晃着。
一股凉意沿着白晨的后背窜起。
不对劲。
他四处扫视,所有人依然开心地笑着,孩子扑在家长的怀里,每张面孔都那样快活。
可他们快活得似乎有些过头了。
很快,那连串的笑声变得刺耳,每个人都在疯狂地笑着,他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笑得眼泪鼻涕齐流,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肺从喉咙里笑出来。
诡异的笑声将在不算宽敞的楼中回荡,舞台中央,手拿气球的小丑依旧在抓耳挠腮,似乎在思索到底该怎么让人群安静下来。
忽然,他拍了拍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松开了手掌,五颜六色的气球缓缓飘向空中。
笑声戛然而止。
整个剧场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白晨环视四周,一秒钟前所有人还在发了狂似的大笑,可现在他们的脸上再也看不见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同一张面具。
他看向剧场的入口,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闭。
片刻之前还充斥着笑声的楼中,此刻寂静得像是坟墓。
“安静了,终于安静了!”舞台上,小丑高兴地拍着手,“这样我们就能好好说话了。”
白晨起身,嘴唇嗡动:“联系肥伦和季南希,我们有麻烦了。”
“没用的哦,白晨。”
小丑叫出了他的名字,接着打了个响指:“你知道,让一个人安静下来,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白晨没有回答,黑色的猎刀缓缓从他的掌心探出。
“很简单,想想,仔细想想,你想得到的。”小丑在台上转了个圈,接着一拍手掌,“需要提示吗?”
“蓝心,到我身后。”白晨的身子一点一点绷紧,危险感知让他的每一处神经都在发出警告。
“呼吸啊,呼吸。没有了呼吸,谁又笑得出来呢?”
小丑张开双臂,昂起头,白色的聚光灯打在了他的身上。
拉长的背影,投映在暗红的幕布上。
下一秒,会场中的所有人都瘫倒在座位上。
他们的脸庞早已变得灰白,胸膛已经停止了起伏。
“你是谁。”白晨冷冷开口。
“我以为你猜得到的。”
小丑抬手,缓缓揭下那张罩住整个脑袋的头套。
白晨的瞳孔猛地缩起。
头套下,是一张惨白的能剧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