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大夏婧淑郡主入宫,册封为柔妃。
宫中的人都在猜,这婧淑郡主入宫能不能从丽妃身上分得皇上的宠爱。
可谁都难想到,这宫里最受宠的依旧是丽妃,皇上甚至都不曾去看过柔妃。
柔妃平日也不出瑶华宫,柔妃入宫以来,见过柔妃的人少之又少。
江重锦见到柔妃,也是在丽妃的未央宫中。
未央宫中燃着九彩宫灯,丝竹之音袅袅萦绕,丽妃设宴,后宫妃嫔无人缺席。
江重锦坐在良昭仪一侧,听她道:“姐姐可知德妃原是不想给丽妃这个面子。”
这未央宫,江重锦是一次来,这百花掐丝珐琅香炉、黑漆象牙雕的彩屏、还有这桌上摆的芙蓉白玉杯,没有一样不是难得的珍宝,全被丽妃大咧咧地摆在了殿内。
德妃就算家世显赫,在后宫用度上也比不得丽妃,难怪她不想来。
良昭仪顺着江重锦视线看去,见她正盯着丽妃手中的象牙柄八仙团扇看。
“这大冷天的,还拿把破扇子,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宫里的东西矜贵一样。”
江重锦闻言,牵了牵嘴角。
良昭仪话锋一转道:“我记得瑜妃娘娘刚入宫时也是这样的恩宠,如今却叫这没有出身的女子夺了势,当真是小人得志了。”
江重锦心道,你不如去说给德妃听听,她更受用些。
丽妃好几次拂了德妃脸面,这宫里没人不知道。
见江重锦听完也面不改色,良昭仪干笑两声,又道:“娘娘知道德妃为何又来了?”
这么一问,江重锦就来了兴趣,问道:“为何?”
“娘娘瞧,这不是来了?”
江重锦闻声看去,见殿内众人的目光全落在门外女子身上。
容貌娇艳的女子穿着雪青色锦绣佃花衫,肤白胜雪,只略施粉黛,也难挡绝色。
如此佳人,眉眼低垂,身姿柔弱,是说不出的温婉如水。
丽妃轻笑道:“柔妃来了,快坐。”
是那入宫多月都不曾见过的柔妃,怪不得德妃会来了,谁都想看看这在大夏以才貌闻名的女子是何模样。
“都道大夏婧淑,楚国平乐是天下绝色,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德妃看着江重锦,面带挑衅。
此话一出,原先凝在柔妃身上的目光倒都转向了江重锦。
“嫔妾蒲柳之姿,怎么能和瑜妃娘娘比呢。”
江重锦忍不住暗叹,这柔妃的柔字取得实在太适合她了,她眉眼带笑,温和洁净,虽是恭维之词,从她口中说出来,倒让人身心舒畅。
这德妃能不能也跟自己的封号一样,多积点德。
刚想要德妃积点德,又听见德妃开口。
“那个婀娜多情的舞伎,你们瞧着,可像谁?”
手执彩绫,身姿飘逸的舞伎闻言全停了下来,怯怯地退到了一旁。
江重锦看着那如今站在最前,方才领舞的女子,独她穿着深红的纱裙,裙裾上系着小银铃的还在叮咚作响。
原没有仔细看歌舞,现仔细一瞧,这眉眼俏丽的舞伎还真有几分像...丽妃。
江重锦环顾四周,果然在坐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落到丽妃身上。
丽妃视若无睹,笑道:“赏了。”
本以为会有一番风波。
才这样想着,就见丽妃挑了挑眉,语气慵懒道:“果然貌美的才最出挑,舞伎中如此,后妃中也是如此,德妃娘娘拿一个舞伎置气,是不是太失了陈将军的脸面。”
丽妃看着那舞伎,话却是对德妃说,实则是笑后宫之人无人能及她恩宠。
果然德妃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拿手指着丽妃,咬牙切齿道:“好,董可心,你给我等着。”
原来丽妃叫董可心,这德妃是连对手背景都打探了清楚。
德妃双目紧盯,就差化视线为利刃,将丽妃戳个透心凉。
看着德妃风风火火地出了未央宫,江重锦忍不住叹,德妃果真是将门虎女。
“娘娘!”
宫女的惊呼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拉了回来。
方才还神色艳丽的丽妃,霎时脸色惨白,她拿手撑着面前的茶桌,表情痛苦。
这下未央宫里的妃子都吓坏了。
有说是被人下了毒的,吓得妃子们拔了银簪来探自己桌上的吃食,还有人议论着德妃刚走,丽妃就出了事,明里暗里是说德妃嫌疑最大。
丽妃脖颈上青筋凸起,一手捂着腹部,浑身抽搐起来。她疼得眼泪直流,身边只站了一个宫女,旁的妃子都站得极远,冷眼瞧着。
鲜血顺着丽妃的裙裾流下乌木椅,嘀嗒嘀嗒落在铺着的珊瑚绒上。
未央宫内闹作一团,原先的歌舞姬早已退去。
周遭妃子谈论的语气,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着急忙慌之间竟也没人出去叫太医,江重锦回过神来,吩咐白芨去太医院。
白芨还未出宫门,江重锦就瞧见了殿外的姬珩,他大步跨进来,神情凝重,额上已冒了细汗,有些气喘,身边也没跟着柳德盛。
江重锦没有料到姬珩竟来得这般快,方才也没见人出宫通传。
妃子们聚在一起,没银簪的再借别人的银簪,试了吃食无毒的便围在一起,没人瞧见姬珩进来。
妃子扎堆儿在正殿中央,江重锦侧了身,想给姬珩让出道,却不想被他一把拉到了跟前。
姬珩自下向上地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才低声问道:“可有不适?”
江重锦叫他瞧得不自在,摇了摇头道:“没有不适。”
姬珩神色缓和了些,松了口气道:“太医来了先让他给你诊脉。”
姬珩松了手,走至丽妃身边,却在距她一臂之遥时停了下来。
江重锦看着姬珩的样子,像是...像是不想让丽妃的血溅在自己的龙袍上...
丽妃留了好多血,江重锦不敢再看,慌忙撇开眼,倒与柔妃的视线交叠,她目光探究,见自己发觉,她才笑着走过来问道:“姐姐可有不适?”
江重锦摇了摇头,有人跑了进来,是柳德盛。
“皇上!皇上!奴才来迟了,没跟上皇上!”
此话一出倒是惊了殿内的妃子,再瞧丽妃身旁站着的,不正是皇上嘛。
皇上面朝着丽妃,看不清神情,众人都猜测以丽妃的盛宠,皇上一定是气急了。
果然听着皇上寒冽的声音:“太医呢?”
“启禀皇上,奴才已经找人去请了。”
“皇上,这丽妃刚和德妃起了争执,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当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又是良昭仪,一边哭诉,一边煞有其事地拿帕子抹了抹眼泪。
良昭仪还想再说,叫姬珩一瞥,生生把还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宫内霎时静了下来,只能听见丽妃痛苦的呻吟,当真是痛苦揪心极了。
“皇上!太医来了!”
柳德盛领着太医进了正殿。
“嗯,给丽妃诊脉。”
姬珩说完看了一眼柳德盛,继而转头看着丽妃,丽妃被身边的宫女扶进了寝殿。
柳德盛心领神会,对着其中一位太医道:“烦请叶太医也给别的妃子诊下脉,若真吃了不干净的就不好了。”
那姓叶的太医点点头。
柳德盛道:“先从瑜妃娘娘开始吧。”
江重锦伸出手腕,见叶太医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瑜妃娘娘无碍。”
江重锦松了口气,心道无碍你这副表情做甚。
叶太医又道:“只是娘娘身患寒疾,落了病根,最近似吹了冷风,微臣给娘娘开个方子,调理调理身体才好。”
“那麻烦太医了。”
这太医真神了,前些日子自己坐在庭院里等姬珩,挨了冷风吹都叫他看出来。
江重锦讪讪收回手,又听他道:“娘娘身子调理好了,有孕的几率也大些。”
啊?江重锦呆了片刻,姬珩的身形也好似一顿,红晕慢慢爬上了双颊,江重锦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为丽妃诊脉的太医从内殿出来,哆哆嗦嗦地跪在姬珩面前。
“皇上,微臣已施针,丽妃娘娘的血止住了,只是....只是....”
姬珩不耐:“只是什么?”
“只是丽妃娘娘不知为何,误食了红花,损了根本,怕是...怕是...再难有孕了。”
未央宫中的妃子都倒吸了口冷气,红花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有人给丽妃下了药,让她失了女子的根本。
心底渗出层层寒意,江重锦看着珊瑚绒上那一滩血迹,自己肚子竟也有些疼了。
“给朕查!”
姬珩冷眼扫了一圈未央宫,视线最后停在了江重锦身上。
姬珩语气缓和了些:“诊完脉的先回宫。”
江重锦松了口气,自己虽生长于楚国后宫,也见过淑妃的手段,只是淑妃从来是明着来,这样阴险的手段,实在让自己胆战心惊,也不敢再呆在未央宫里了。
姬珩说要彻查,那今夜怕是不会太平了。
回栖梧宫的路上,身后虽跟着白芨,但走在曲折的长廊里,江重锦还是觉得阴森森的,手上起的鸡皮疙瘩也一直未消。
“娘娘。”
白芨看着漆黑的巷里走来的熟悉身影,是白术。
“白术,你怎么来了?”
白术扶住江重锦道:“丽妃的事盍宫上下都知晓了,我担心娘娘,在这里等着。”
江重锦的手冷得可怕,白术安抚道:“娘娘别怕。”
江重锦眼中是浅浅的泪光:“白术,这宫中的红墙为什么这么高,我瞧着就不舒服。”
“娘娘。”
白术还想开口安慰,便看见江重锦身后走来一人。
“姐姐走得好快。”
是柔妃。
江重锦调整了神情,转头笑道:“妹妹这是要回瑶华宫吗?”
“是了。妹妹入宫已有月余,也只今日才见了皇上,皇上平日里心系丽妃娘娘,旁的人是都不关心的。姐姐瞧见没,今日无人通传,皇上便知晓未央宫中的事,可见皇上用心良苦。”
也许是还没从方才所见中缓过来,江重锦觉得柔妃的目光,让自己浑身不自在。
听她这么说,江重锦只能劝慰:“妹妹容貌才情皆备,不怕没有出头那日。”
“若说容貌,我比不得姐姐。我入宫的理由想来和姐姐一样,今日宫宴上我见姐姐更是觉得亲切,姐姐若不嫌弃,可以常来我的瑶华宫坐坐。”
放在他人脸上显得刻意的神情,到了柔妃身上倒是十分自然,她的温婉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像是拂面的春风,让人看了心里都能软几分。
江重锦客气了几句,柔妃便离开了。
白芨凑到白术身边轻声道:“这就是那柔妃。”
白术点头:“柔妃果真与传闻中一样,是个温婉动人的美人。”
见自家娘娘还望着柔妃的背影,白芨提醒道:“娘娘快回去吧,今日太医还说娘娘不能吹冷风呢。”
江重锦点点头,没走了几步就踩到了个软绵绵的东西。
无星无月,只能依稀看着脚边有团浅色的玩意儿。
白术弯腰捡起来,原来是一个香囊。
白术摸了摸:“做工这样精细的香囊,还是蜀锦,不像是寻常的东西。”
江重锦从白术手中接过,翻面一瞧,那香囊上绣着一个“卿”字。
江重锦想了想,柔妃应是叫萧姝才是,方才经过的只有一个柔妃,且这宫里像是没有名字里带卿的妃子。
“先收着吧。”
夜深露重,江重锦心底还积压着未央宫里的事情,现在只想快些回栖梧宫。
至于这个香囊,到时去一趟瑶华宫,问问柔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