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余晖落入窗棱，江重锦醒来，院里的梧桐树上落了叽喳鸣叫的雀儿。

床边站着淮业，他的手不自觉的抬起，似要抚上自己的鬓发，江重锦略一侧头，他的手停住，凝成一个僵硬的手势。

江重锦的目光冷冷从他脸上扫过，不做停留。

淮业笑了笑：“阿妩醒了。”

在桌前坐下，江重锦伸手去盛汤，淮业先一步拿过汤勺，将汤盛好放在她面前。

江重锦一扯嘴角：“不曾想还要皇上亲自伺候我。”

她话里带刺，淮业恍若未闻，眉眼仍带着清浅的笑意。

“阿妩用完晚膳，我带阿妩出去逛晚市。”

怕她不高兴，淮业又道：“今晚有阿妩最喜欢的戏剧。”

江重锦放下碗筷。

“出去。”

江重锦平静望着他，又说一遍：“想我用晚膳，你就出去。”

眸内痛色一闪而逝，淮业仍温声道：“好。”

如今的昭苏恰逢阴雨时节，晚膳后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月自窗外梧桐树上升起，雨虽停了，天边银白一钩仍多了些许朦胧之感。

江重锦不知道是不是女子有孕之后都会嗜睡，自己倚在床榻上，闻着空气清甜之气，就缓缓进入梦乡。

梦中回到自己求签那日，那解签先生看着签文叹气道，姑娘，情深不寿。

梦中画面转得极快，又回到庙会那日，姬珩将红线系在自己腕间，看着自己，眸间溢起笑意。

阿妩，他说，我有事同你说。

未待他说完，自己就打断他，牵了他手，兴奋难抑。

姬珩，你知道吗？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姬珩蹙眉脸色沉下来，你说什么？我们怎么能有孩子？

什么？江重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起他未说完的话，又问他，你方才要说什么？

姬珩似笑非笑的样子让自己心惊。

他缓缓开口，像是在欣赏着自己的表情。

阿妩，大周统一中原了。

什么？楚国呢？

楚国？姬珩疑惑看自己，楚国不是早就灭国了。

窗外一声炸雷，轰得一声，像在自己脑中炸开，江重锦脑门嗡嗡作响。

帷幔之外有个人影，江重锦尖叫出声，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阿妩，是我。”

见她出了一身薄汗，还处在惊吓之中，淮业苦笑，伸出的手还未落到她肩上，又被江重锦拍开。

自己不能再呆在这里，多思多虑，还怀着孩子，自己会疯的。

江重锦朝淮业挪了两步，将手贴在他手上。

淮业眸中溢出光亮，便听她道：“淮业，求求你，放我走好不好。”

江重锦神色悲悯，眼眶也红了：“你为什么要留着我呢？我有姬珩的孩子，我要回去找他，求求你淮业，难道你还想将我接进楚国皇宫里吗？”

淮业心间欢喜已化为酥麻的酸涩，拿指尖替她抹去眼角的泪花，认真道：“阿妩，你不喜欢皇宫，我不会让你进宫。”

江重锦摇头，“难道你要将我一辈子关在这里？做金丝雀吗？”

说着心绪就激动起来。

“你这样做，和把我接入皇宫有什么区别！”

淮业反手紧握江重锦的手：“阿妩，等我安排好楚国的事，我就来陪你，我们再也不回皇宫，我们去哪儿都好。”

反复在心里回味这话，才明白他的意思，江重锦不可置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的妃子呢？皇后呢？你的孩子呢？”

脱口而出的话，提醒了江重锦，淮业和安阳公主还有个孩子。

“你要抛下他们？宁王呢？你都不顾了？”

宁王对淮业自小的期待，就是想他君临天下。

“与我无关。除了你，都与我无关。”

他目光含着柔情，语气坚定，让江重锦心间升起无力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自己走不掉了，他不会放自己走的。

江重锦眼眸中最后一丝光也不见了，低声喃喃：“可是，我想回大周。”

这话叫江淮业心中一紧。

“阿妩？阿妩不是从来不喜欢宫里吗？”

江重锦又缩回床角，连回他话的意思都没了，同他说再多，又能改变什么呢。

.......

江重锦每天都算着日子，淮业不放自己走，那便等姬珩来找自己。

一连五日的阴雨天后，终于出了太阳，白芨扶着江重锦在院子里看绣球花。

楚国水土果真适合绣球花生长，数日潮湿的淅沥小雨洗礼，绣球依旧绽得艳丽。

不像大周，自己不在栖梧宫，若芸可还会照料自己的绣球。

江重锦这些日子过得昏昏沉沉，睡觉发呆，常常一睡就是一下午，发呆回过神来已是傍晚了。

“白芨。”江重锦道：“我想出去走走。”

“我带阿妩去。”

淮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江重锦习以为常，淮业天天来，有时早有时晚，但不会不来。

来得早时，就陪自己用晚膳。

来得晚了，自己睡了，第二日桌上也会留着他带的，自己来不及吃的夜宵。

茯苓糕、山茶酥、松子穰......

他还记得自己在昭苏最喜欢什么，却不会知道自己如今想吃什么。

自己想吃叉烧鹿脯了。

淮业过来要牵自己的手，江重锦避开，淡道：“皇上日日来我这，皇上后宫的妃嫔就没有怨言吗？”

话落江重锦就后悔了。

这些日子，自己呛他的话说得不少，他不会放自己回去，说这些实在没有意思。

江重锦面上没有表情，只道走吧。

淮业眼底沁出笑意：“好。”

原来这阁楼位置偏僻，处在郊野，远离昭苏城中心。

四面环山，随处可见田野农舍，清风拂过裹着泥土花草的清香。

见她今日气色较前几日好了不少，淮业问：“阿妩喜欢这吗？”

他眉宇之间尽是温柔的色彩，转而望向无边的花田：“那日大雪，我进宫去落梅园寻阿妩，出宫之后就寻到这个好地方。”

江重锦有些诧异，竟是在这么早之前。

“还好，这个阁楼还能派上用处。”

对上江重锦平静的目光，江淮业无声笑了笑：“今日是大市，阿妩要不要去瞧瞧。”

江重锦应下。

一来大市人多，也许姬珩能找到自己，二来自己也想吃些辣的东西，这几日吃甜腻的糕点，有些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