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谓言瞪着眼抻长了脖子,连灌好几口,好容易把噎在喉咙的糕点给冲下去:“你是不知道,今年大选,提拔进京的官员可真不少,连带着今年进了许多生面孔,你知道,二叔嘛,除了年纪大些,其他样样在这京中公子里都是拔尖的,自然也就有不少人会中意。也不知道二叔究竟在想什么,竟一个都不满意,我瞧着,那桌子都快给他扣破了。”
“二叔这样下去,无非日后就是我给他养老罢了。”崔长风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还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又想起什么来,问道:“今儿你见着那位传闻貌若神仙妃子的姑姑没?”
“见着了。”打小霖一进门,李谓言便直勾勾地望着他手里端着的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都没什么心思回崔长风,崔长风一见,轻扣桌面,小霖见着他的脸色,便将面放在了崔长风的桌案上。
“哎哎?小霖,我在这呢!”李谓言眼见着到手的面条飞走了,在弥勒榻上喊道。
崔长风以书挡住面:“你且说,说完了我便给你。”
“你想听甚!”李谓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崔长风兴致勃勃,目光中都闪烁着光芒:“今日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联袂而来,你也晓得,她们一贯不太和睦,难得今日能一起来找母亲,我听呦呦对我说,她们就是在说,二叔和那位姑姑虽是年岁差的大些,但那位姑姑也是样样拔尖的,若是能成,这是解决了两人的大事,两家的难题。你给我说说,那位姑姑当真有她们说的那样好?”
“要说样貌,今日诗会当属头筹。”
崔长风更生好奇:“那为何二叔没瞧中?还是说,那位姑姑瞧不上二叔,嫌他年纪大?”
“不过除了样貌,其余暂且不显,今日诗会,也未作诗,也未有佳对,毕竟是簪花诗会,才情还是比样貌更受些关注,二叔并非全然浅显于面的人,所以不成亦是意料之中。”
“那劳动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来撺掇这一场,就大约是与其拼个你死我活,不如拱手让人,难怪近日父亲说魏家和刘家因为外派的那两位,大有言和的架势。”
魏贵妃家的侄女和刘贤妃家的侄女,都极其仰慕嘉王,京城之中,众人皆知。若是能嫁于嘉王,一来是荣华富贵等身,二来是于家族更兴,因此两位姑娘明目张胆地仰慕,家族也是喜闻乐见。魏贵妃和刘贤妃也是见缝插针地替自家侄女安排些能在嘉王面前露面的机会。眼下想要言和,外头的暂时鞭长莫及,就先压下家里的,姑娘仰慕的心思起了,哪里能说掐断便掐断的,便是想把她们塞出去嫁了人,恐因从前过往的高调,会引得满城风雨,只有嘉王赶紧娶了妻,才是最好的法子。
“到底还能不能让我吃口热乎的。”李谓言摊在小几上,有气无力地叫唤。
崔长风一直被面香侵扰,闻言看了看,咽了口口水,李谓言发现时已阻拦不及,怒吼道:“崔长风!你……你,一碗面……你都不肯让我吃么。”
崔长风起身给他端过去,走着还极快地又吃了两口,嘟囔道:“今日这鸡汤熬的浓郁,汤色却清亮,面皆入了味,极好极好。你别恼,我这不是替你尝尝面坨了没有。”
李谓言都顾不上瞪他,接过面碗便是风卷残云,崔长风见了都有些咋舌:“你被二叔拎去做了一天的挡箭牌,一刻歇息的功夫都没有?”
“可不是,腿都磕肿了,有两回没掌握好分寸,磕到石板上头去了。”李谓言已一碗面下肚,只觉五脏庙都归了位,瞅了眼崔长风那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脱去鞋袜,卷起裤腿叫崔长风瞧。崔长风凑近上来,果见李谓言膝头一片红肿,面露同情,伸手弹了一下,李谓言忙抱回腿,怒目以视:“你做什么?!”
崔长风笑了一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还记挂上回他习武胳膊受伤,李谓言亦是如此。
说完又拿起书卷,对李谓言道:“一会儿让小豆子给你敷上药,保管你明儿溜达完整个皇城,都不喊一声累的。”
“行啊崔长风,那过两日二叔带我去素合楼吃新出的酒糟鹅掌,别想着一同去。”李谓言咬牙切齿道。
崔长风一下子放下了书卷,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二叔要带你去素合楼?”
“那是自然,爹能是白叫一天的么。”
“兄长!兄长这伤看起来很是严重啊,小弟这便给你上药。”崔长风一个大步上前,满面忧色。
李谓言放下裤腿,嗤笑道:“崔阿墒啊崔阿墒,晚了!”
册封
八月二十,晴空万里,钦天监掐算出的好日子,崔长风正式册封为皇太孙。
受册封之前三天,崔长风便已沐浴过后在宗庙斋戒,着素服,去发冠。待斋戒日毕,方才回东宫,再沐浴,着皇孙服制,戴金冠,配双锦宫绦。太子与太子妃亦着礼服,同送至门口,再由太子带其乘辇,礼部官员前为向导,东宫属官随后亦步亦趋,从东宫出发,经宫柳巷,吉欢路,一路向东,便是到了祈天殿。
到祈天殿外一里地,便要下了轿辇,步行于此。弘庆帝已就位于高座,百官于陈列殿前。宣礼太监请乐,太子在前,崔长风随后,双手交叠,高抬与肩齐平,按礼官贺词,一步一停,及至阶上,太子继行,至弘庆帝身侧,崔长风伏地,拜帝王父亲,礼官念册封文书:“惟兹吉日,承天顺义,嫡长孙墒嘉诚友孝,高山有德,高义敏贞,尔雅源于天成,敦厚始于心灵......”
好容易一篇洋洋洒洒的册封文书念完,崔长风起身,礼官侍候,更外衣,换皇太子同制服,配亲王同制玉圭,弘庆帝亲为其换玉冠,崔长风以面示于阶下百官,百官山呼万岁,又祝皇太子、皇太孙千岁。传旌鼓,自殿前往皇城至京城,以示天下,始为礼成。
这是崔长风头回站在这样的高处,俯视群臣,如见河山,听旌鼓阵阵,回声激荡,直至此刻,他方真正感受到,这天下,非这一隅皇城,亦非崔氏一族,自此后,立民计、为民生,受万民奉养,为万民谋利。年方十岁的少年,一瞬间,更添深重。
旌鼓声声回转于皇城,东宫里李谓言正在临字,闻声停了笔,望向小窗外,窗外几株君子竹,已成形态,长势喜人,已过院墙几许,那院墙外的天空高而悠远,澄澈明净。他从未如今日好好地听过旌鼓,看过晴空,心中莫名一片安宁,一阵风过,轻扫笔尖,滴墨染纸,掷之有声,李谓言回过神,盯着那墨迹凝视了一会,大笔写下了一个“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