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絮没有告诉蔷薇等人,她早已猜到接下来德阳宫里会发生的事情,而事情的发展正如她所料。
风轻絮刚离开不久,萧煜宁便匆匆赶到德阳宫。
杨晓寒从暴雨侵袭的模糊视野中看见朝服还来不及脱的萧煜宁,心中一阵欣喜,谁料萧煜宁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匆匆走过,进入殿内。
芳苓原以为萧煜宁见自家主子跪在雨里会心疼安慰一番,谁知他竟理也不理她们,不禁又是惊讶又是难过,轻声唤道:“主子……”
杨晓寒没有回应,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大雨依旧劈面而落,下得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杨晓寒的耳边都是雨水倾落的声音,她的每根发丝都已湿透,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头越来越沉,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要喊叫出口,但是她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对于杨晓寒来说,连每次雨水落地的声音都变得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杨晓寒快要崩溃的时候,萧煜宁绣着吉祥云纹的朝服却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恍惚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勉强抬起头去,萧煜宁俊逸的面庞在雨中显得那么亲近又那么遥远。
“晓寒,我们回去。”
萧煜宁朝杨晓寒伸出手,他的手洁白修长,指尖饱满莹润,杨晓寒甚至能看见他指甲透明的干净。
这六个字让杨晓寒被雨淋得冰冷的心又开始温暖起来,她双眸湿润地看着萧煜宁,分不清自己眼里的潮湿是因为雨水,还是泪水。
她就知道萧煜宁肯定不会置自己于不顾,方才他定是去向皇后求情才能让她提前结束受罚。
杨晓寒颤巍巍地伸出手,害怕眼前这双手只是自己梦里的渴望。在触到萧煜宁的指尖时,那份真实让她终于忍不住紧紧抓住他的手,她从来不知道人间竟有如此温暖而干燥的掌心。
就在这份真实的温暖中,杨晓寒失去了知觉……
芳苓看着仍在昏迷的杨晓寒,悲伤不已。杨晓寒已连续高烧了三日,不知喂了多少汤药,好不容易才退了烧,却依旧昏迷不醒。病中的杨晓寒显得愈发憔悴,面色十分苍白。芳苓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忍不住开始抽泣。
一旁的芳菲见芳苓如此难受,便安慰道:“芳苓姐姐,你别哭啦,主子这是因祸得福,现在满宫里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亲自将我们主子抱了回来,以后我们主子是有享不尽的恩宠了。”
正在收拾房间的芳草也凑过来道:“是啊,芳苓姐姐,我们主子命里就是贵人的,这几日太子殿下不知来了多少回,时不时还遣人来问我们主子情况如何了,这在整个东宫都是头一份的。”
芳苓这几日正委屈得紧,却无人诉说,听见她们的话便擦擦眼泪道:“你们懂什么?一些个外来人罢了,我是从小跟着主子长大的,主子受得苦我比谁都清
楚,主子在国公府便因为是庶女,被大小姐死死地压着,哪怕主子品貌再出众,却不过是蒙尘的明珠,见不得光罢了。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被太子钦点为良媛,原以为可以逃离苦海,苦尽甘来了,谁知竟是三天两头地担心受怕,不是挨打,就是受罚,我看着心里难受得紧。”
芳苓是杨晓寒从府里带来的婢女,芳菲和芳草却是宫里分派来的,因此杨晓寒待芳菲芳草总不如芳苓那般亲近,芳菲芳草也有自知之明,从不敢探听什么,此时见芳苓主动说起,便开始坐下来与芳苓聊了起来。
芳菲是略安静的性子,只是倾听,芳草却活泼得很,拉着芳苓的手,道:“芳苓姐姐,你莫要伤心了,主子受的苦难都只是暂时的,依咱们主子的品貌,迟早是要飞黄腾达的。”
芳苓却忧心忡忡道:“太子殿下虽对咱们主子好,但是咱们主子却得罪了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以后在宫里的路只怕是艰险了。”
芳菲见芳苓一脸惆怅,正要接话,却听身后一声虚弱的轻喝:“糊涂!”
三人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却见杨晓寒已然醒转,憔悴的脸上略有怒意,正蹙着眉尖瞧着三人。
芳苓忙快步到床前,惊喜地叫道:“主子,您醒了!”
芳菲芳草忙一个倒水,一个拧湿帕子,伺候刚醒来的杨晓寒。
杨晓寒却不忙着喝水,也不用湿帕子,只是示意芳苓扶自己起身。芳苓便轻手轻脚扶着杨晓寒,并在她背后放了个松软的靠枕。
杨晓寒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斜靠在靠枕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用沙哑的声音道:“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贤良淑德,令我等难以望其项背,我自身德行不足,两位娘娘肯悉心教导,是我的福分。太子殿下也只是怜我出身低微,才稍事照顾,哪来的泼天恩宠?以后莫要让我再听见这样的话,否则一律拖出去打死。”
杨晓寒虽是对三人说话,眼睛却看着芳菲与芳草,说到最后,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芳苓连忙轻抚杨晓寒胸口帮她顺气,口中连连道:“主子,奴婢们知错了,您还刚刚醒来,万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
杨晓寒却只是看着芳菲与芳草,直到二人跪下认错,再三保证,才半放下心来,让二人出去。
芳苓端来温温的开水,服侍杨晓寒饮了几口,察觉杨晓寒疲惫的面容上稍有舒缓才松了口气。
杨晓寒又歇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芳苓,道:“你与她们说那些个做甚?且不说她们的忠心如何,但看这世上的事情若不是亲身经历,又有谁能感同身受?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虽是我的婢女,我却将你看做是自己的妹妹,但是这几日入宫来你做的桩桩件件事,却令我失望至极。”
芳苓有些不服气,但见杨晓寒虚弱的病容,却也不敢反驳,只低低道:“是,奴婢知错。”
杨晓寒看出了芳苓的心思,叹了口气道:“你不要觉得不服气,也只怪我把你宠坏了,你个性冒失,倒还有些小聪明,在国公府里你见娘亲与我举步维艰,还知道收敛一些,虽有小错,却不曾有大过失,你的忠心我自是知晓,也不曾指责你,只慢慢教了,想你总归有些长进,便是入了宫,我也只带了你在身边。可是,到了宫里,你却放松了心思,一味想扬眉吐气,把之前受的苦难统统从身上剥离去,想成为人上人。”
“主子,我可都是为了你。”芳苓拉住杨晓寒的衣袖,急急地道。
杨晓寒只冷着脸道:“我只说三个事,第一桩是你那日自顾开口挽留太子,太子已然不悦,你却不知;第二桩,你在皇后娘娘面前目无尊卑,忘了奴婢的本分,竟为我求情,你有多大脸面,又有几条命,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开口?第三桩,便是今日你将不该说的话讲予不该听的人听,你是谁?她们两个又是谁?万一那些话传了出去,你可知是什么样的后果?第一桩还罢了,太子殿下总算对我有情,尚可不计较,后两桩事,一个不小心,你我便在这宫里再无立足之地,甚至可能连性命也保不住了。”
芳苓呆呆地看着杨晓寒,越听越觉得后背发凉,原来自己竟在刀尖上滚了几个来回,若不是杨晓寒点破,自己仍未察觉,不由又是后怕又是羞愧。
杨晓寒见芳苓脸上已有悔意,便放缓了口气,拍拍她的手道:“你现在明白尚且不晚,我们主仆二人初入宫,稍有差错,皇后娘娘也必然不会过于苛责,但是若是日后再行差踏错,恐怕便无转圜的余地了。”
芳苓点点头,只觉十分受教。她紧紧握住杨晓寒的手,诚恳地道:“主子,你放心,以后芳苓必然事事小心,不让主子再为我作难。”
杨晓寒轻叹道:“其实你的心思我也明白,我自幼在府中不得宠,你也跟着受了不少的苦,但是若想成为人上人,必须得忍。”
杨晓寒面上虽平静,但垂下的眼睑却并未遮住眼底涌动的光芒。
“主子……”芳苓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原来她的主子不是一味怯懦,只是隐忍罢了,但是想了想,又道,“可是您毕竟得罪了两位娘娘……说来也是冤枉,主子您从来都不惹事,反倒是那李良媛,哪个事不是她惹出来的,可最后挨打受罚的都是您,头也伤了,膝盖也跪紫了,她却还完好无损,前日还以看望您为由来了惠安殿,我看她哪里是看望,分明是来看笑话的。”
杨晓寒摸了摸芳苓气鼓鼓的脸,扯出一抹笑,道:“傻丫头,这就是我与她的不同,她身后是整个太傅府,李太傅待她如眼珠子一样珍贵,皇后娘娘即使生气也要掂量掂量,而我,只是碰巧飞到高枝的麻雀,还没成为凤凰呢,我那父亲此时还在观望,若是我能得到太子宠爱,他自然乐于为我提供方便,光耀门楣,若是我不幸失宠,他肯定会由着我自生自灭。所以皇后娘娘便把怒气撒在我这无依无靠的人身上,所有的过错只能是我来承担,这,就是命。”
这,就是命。
杨晓寒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芳苓听着却心里堵堵的,鼻头发酸,忍不住想落泪。
杨晓寒握着芳苓的手越来越紧,眼睛不知看着空中何处,似是在跟芳苓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啊,在这皇宫里,没有个依靠,还想别人不欺负你,那就只有自己先强大起来,让别人不敢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