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朔忍住了此刻强行逃跑的念头,他身上的伤并未痊愈,何况此刻重兵在周围。
曲成县的城墙土铸而成,虽并不算高,至多一丈五尺左右,不过此时城墙上值守的士兵防备严密。
入城内,由城门通往城中心的大道上,不断有一队队巡弋的士兵停下向张邵等人行礼。
因为长期要清缴周边占据一方的各个坞堡,以及防备钟朔等兖州北伐军近期作乱,一个小小的曲成县此时屯聚的兵力远超一般的小县。
若是强行冲出的话,最后也只能是脑袋挂在城墙上晒干的结果,只能小心计议。
“大人,深巷里赵屠夫想必此阵积聚了不少物料,是否顺带去装回弓箭作坊?”钟朔突然对身边一名伍长殷勤问道。
一身皮铠的伍长闻言,头一扭,示意钟朔推车转向朝小巷中而去。
“跟我来。”
随后伍长便点了十数人跟在了推车后面,依然严密看视着,将钟朔的所有可能逃跑的机会掐的死死的。
“哎哟!”
深入狭窄的巷子,刚经过一个岔路时,钟朔突然一声惊呼,和推车一起摔在了地上。
“干什么!?”身后兵士立刻喝问。
“没事没事,车轮撞到砖块了。”钟朔急忙起身,立刻将掉落地上的牛角捡起,同时将路上挡路的几块砖块搬开放到了墙角。
因为深巷并不平坦,加上一车物料不轻,所以钟朔这一路推车颇为艰难,只能一路推一路清理路上挡路的石块。
直到晚间,深巷已经墨黑一片,钟朔才推车回到了弓箭作坊。
这是一座占地广大的院子,此刻已经被征做临时的弓箭作坊,围墙四角被四座木质岗哨占据,院中不时有兵士巡弋,戒备极严。
先不说曲成县城中如何重兵把守,要想脱身,他首先就必须悄无声息翻过院子。
而且今晚必须行动了,否则傅盛弄出来画像,周遭一传阅,恐怕他明天就得完结在这里。
可他此刻手无寸铁,四周岗哨上的士兵又岂能坐视他翻墙而出。
进入作坊,刀削斧锯的声音不绝于耳,距离在钟朔不远处的老叟尤其熟练。
此刻宋伯抬头,看到了钟朔正微微点了点头。
他是钟朔醒来第一次看到的人,一个月前,他在远处目睹了尤水边的那场惨战,并在刘巴退军后在下游河边捡到了飘浮到河边的钟朔,带回了家。
他原本是曲成县附近的猎户,因为制弓精良闻名于这一带,就在他捡到钟朔的第二天,直接被强征工匠的士兵行逮了过来,同时钟朔被当成了宋伯儿子被带来当了杂役。
这运气……
“何事?”趁着监工士兵没注意的当口,宋伯来到钟朔身边,一边挑着牛角,一边悄声问道。
“我今晚必须要走,需要一把弓。”钟朔悄声说。
宋伯瞟了不远处的兵士一眼,为难道:“弓都是有数的,难以偷得。”
“北面临时库房里有一批待修缮的弓。”
闻言,宋伯立刻会意,挑好牛角后,便对钟朔说道:“小郎,再去搬些荆木来。”
“好。”
钟朔以前了解过不少冷兵器,家里也珍藏了几把弓,不过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弓箭制作,所以只能被要求做一些简单的活计,以及给工匠打下手做杂活。
出来的钟朔抬头看了看月黑风高的夜,随意地扫视了四周,便看到了岗哨上的士兵盯上了自己,他只能朝着宅院的围墙边走去。
围墙角边上有一个简易的屋棚,里面放置了不少的荆木、岑木等木材,是制弓的上好木材,在此析干许久,准备用以制作弓的木胎。
他活动了下臂膀,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掩饰,臂膀上的伤依然未好,但此刻显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屋棚中昏暗,他立刻沿着暗处摸到了北面的库房边上,猫身潜伏着。
没过多久,便看到宋伯通过了把守库房的士兵,进入了库房。
等宋伯怀里抱出一捆待修缮的弓出来回到作坊时,钟朔立刻沿着墙角摸到了库房的一边,在库房的窗户下发现了一把弓。
弓的其他部分尚可,只有弓弦断了,尚未上弦。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立刻带着这把没有弓弦的弓钻进了茅厕,又很快出来,摸黑回到了放着木料的屋棚。
眼见岗哨上士兵正努力看清自己这边,钟朔不敢再耽搁,立刻将堆在棚里挡道许久的废柴抱起,一把一把的堆在了棚外的围墙边,然后在屋棚里抱起一捆荆木回去。
“析干的荆木都在这里了。”钟朔将木料放在宋伯脚边,手拍了拍。
“好。”
宋伯点了点头,余光看了眼周边,攥着拳头,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了守在门口的士兵。
“大人,小人去茅厕。”
士兵顿时便来了火气,扬手就要劈在宋伯身上:“老奴,一日多次,尻烂乎?!”
不过士兵的手并未落下,制弓工匠在这时候算是高技术人才,还得指望他们尽快干活,进度慢了他也承受不起。
宋伯谎称肚子不舒服,正点头哈腰时,作坊里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叟终于支撑不住了,直接累晕倒在了地上。
这是今天第二个了。
宋伯没管作坊里顿起的骚乱,趁着士兵上前查探情况的当口,做急切状冲进了大院边上的茅厕中。
反锁厕门,确认茅厕周围没人后,宋伯立刻从怀中掏出绳子,袖口中掏出了两块枕木,以及手中紧攥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根牛筋编织而成的上好弓弦。
紧接着,他垫起几块土砖,从头顶一根竖起的房梁后方,摸出他刚刚从库房窗户中扔出的断弦的角弓。
等他从厕所再出来时,刚刚昏倒的老叟已经被士兵用水泼醒,再次被逼强撑着削木胎。
敲敲打打的声响中,是一道道疲弊到弯的身影,以及大气不敢出的沉默,还有牛角片上沾染的血迹。
为了将能修缮的弓修缮完成,赶在明天张邵押运往太守刘巴处,直到丑时,漫长的一天才终于结束。
作坊里的工匠以及杂役在士兵的看守下,拖着佝偻的身体,朝着作坊后面走去。
“保重。”趁着士兵离着较远的距离,宋伯在钟朔身边小声叹息了一声。
人分成了两拨,杂役们进入最近的下房,工匠则被安排在了靠里的偏房,需要被重点防范。
…………
夜,月黑星稀。
一阵风从东莱山群山一扫而过,便往北呼啸几十里,一路席卷零落破败的村落,来到了曲成县。
曲成县城楼上士兵顶盔掼甲,手执长矛,一队队士兵来回巡弋,甲片摩擦声淅索响起在安静的夜里。
越过不高的城墙,风吹歪了士兵头盔顶上的缨羽,吹入了曲成县。
城内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昏暗。
风没入了夜里,避开了士兵巡逻的大道,穿行在低矮的土屋窄巷里,七弯八绕,从墙角松散的石块旁呼呼而过。
直到靠近城中心才有了零星的灯光,灯笼在夜里摇曳了几下,富户大门外的狗耳朵立刻竖起,头一转就对着黑夜亮了几嗓子。
狗吠声惊醒了目光在上下沉浮的岗哨上士兵,也让躺在通铺上的钟朔睁开了眼睛。
除去岗哨,整座大宅里的灯也已经熄灭,通铺上其他杂役早已经抓紧时间鼾声四起。
寂静的黑暗中,钟朔肩上斜跨着一圈粗绳,沿着墙角朝着茅厕的方向摸去。
他必须逃离,他至少还可以争取一线生机。
确认外面没有动静之后,钟朔起身一跳,将茅厕房梁后方的弓取了下来,看到已经上弦的弓不禁欣然。
这把角弓长逾四尺,他拉弦试了试,拉力大致2石左右(1石约为30公斤),已经算强弓了。
拿到弓后钟朔没有再停留,悄然出去后,又摸到庭院几处阴影处,等他来到作坊墙角时,手里已经多出了几支雕翎箭,这是他事先藏好的。
此刻他距离西北墙角处的岗哨,已经不足50步(1步约为1.5米)的距离,已至深夜,岗哨上的士兵,目光依然在整座院子里游弋。
要想在发现之前逃出这座院子,他只能远远地依靠手中的弓。
拈弓搭箭,新磨的箭头从黑暗中伸出了墙角,远处的微光在箭头上反射出犀利寒光。
得益于家族的从小督促,还有从年少起的从军经历,以及作为斥候的高要求,钟朔早已经是名震整个北伐军的射手。
这让此时的他呼吸平缓,目光锐利,双臂拉开的角弓如定在半空的圆,悬挂在夜色中。
微风袭过,庭院里的树摇晃了下身姿,然后依然端庄。
岗哨上的士兵冷的哆嗦了下,接着转头要换个方向……
“绷……”
箭刺破了黑暗……
注:
(1)1石在不同的朝代相当的重量各不相同,总体上越往后越重,而且相差极大。
书中就采用比较广泛用法,以汉朝的标准计算(魏晋大致相同),1石=4钧=120汉斤,约为现在的30公斤左右。
(2)同样,1步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也代表了不同的距离,这里也取比较广泛的用法,1步约为1.55米,取1.5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