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山坞堡。
屁股上已经血肉模糊的高乾正咬牙切齿看着曹陵,若非行动不便,恐怕能跳起来将曹陵一刀砍翻在地。
要不是他示意给些好处给那行刑之人,特地放轻了力度,两百军棍下他不死也得残废。
“若非你等竖子害我,我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高乾看到曹陵便气不打一处来。
身体上的疼痛倒是其次,主要是底下的兵丁此次折损殆尽,看坞主的意思,恐怕要让他自生自灭了。
手中没有人头,他就是那荒野的一根草。
曹陵只能心里表示同情,嘴上却说道:“此次队主受罚,并不是完全因为我等战败失利所致。”
“滚!”
高乾鼻子好悬没气歪了,这特么他没有甩锅成功,这个罪魁祸首倒是想要甩个一干二净。
“队主息怒。”曹陵知道高乾误会了,急忙解释,“我等吃下如此败仗,损兵折粮,按理当斩才对,至少得一同受罚。”
“可坞主非但没有怪罪我等,反而只是大张旗鼓地给了队主您两百军棍而已。”
只是两百军棍!?
闻言,高乾当场气得要爬下床来,但脑海中突然一灵光。
“你是说坞主是故意的?”
“我之前看到代禄等人出了坞堡,此刻已经返回,按照路程时间来算,恐怕是去青岭的。”曹陵山前轻声说道。
高乾一拍脑门,瞬间明白了什么。
“来人,抬我去见坞主。”
稍后没多久,高乾便被手下抬到了坞堡议事厅。
“你还来干什么?”李甫一身褐色戎衣,头戴进贤冠,冷冷问道。
高乾脸上立刻挂上了两行清泪:“坞主,末将自知罪过甚重,只感坞主不杀之恩,即使垂死病中,也愿意鞍前马后,早日将功折……”
“够了!”李甫一脸嫌恶,然后看向了一旁的代禄,示意其继续汇报。
“裴峤灌京等人并无明显异常,只是……对坞主犒赏反应颇冷。”代禄如实回应。
李甫面色变冷;“可曾遇到过贼兵?”
“遇过,据称轻松将贼兵击溃。”
闻言,一旁高乾心头顿时一惊,当即分辩道:“胡说,贼兵精锐尽出,堪比曹嶷挥下那支乞活军,他灌孟朗等人虽然悍勇,但和末将昨晚遭遇的贼兵,又岂能相提并论。”
“坞主,末将所言非虚,坞主只需问我手下曹陵等人即可,便可知那伙贼兵战力如何。”
李甫沉默不言,无需高乾提醒,他自然早已打探一二,深知昨晚贼兵确实战力非凡。
见状,高乾心头愈急,忍不住再次说道:“裴峤等人在北,东莱郡贼兵进攻我等,青岭是必经之地,若是裴峤等人说没有遇见贼兵,至少说明其坦荡,兴许贼兵有可能提前通过了青岭。”
“可那裴峤却说和贼兵遭遇,并打退了对方,那伏击我等的是鬼?我看裴峤等人所言有诈,定然是心虚之言,坞主莫要被其蒙骗。”
闻言,一旁的代禄嘴巴微张,有点惊讶地看着高乾。
还可如此乎?
“坞主,可末将察看了下,青岭确实有战斗的痕迹。”
“那兴许是裴峤等人和贼兵配合的苦肉计。”到了这时候了,高乾也只能强撑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裴峤等人只是打退而已,依然没有一路掩杀吧?”
代禄无言,算是默认了。
果然被猜对了,看来自己还有转圜。
然而还没等高乾喜上心头,李甫却突然大喝道:“哼,乱我军心!来人,将高乾拉下去,再打一百军棍。”
什么!?
高乾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当即大呼:“不是……坞主,裴峤等人勾结贼兵,我等危险……”
“堵住他的嘴,给我拉下去!”
稍后,演武场上又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坞堡里远观的贼匪们也不知道高乾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过,以至于被坞主一天毒打两次。
然而,此刻的李甫心头却已经是心惊不已。
“哨探回来否?”
“还没有。”身旁守卫回复。
“退下。”
很快,议事厅里所有的守卫都已经离开,只剩李甫和代禄。
“少安,你以为如何?”
代禄作为亲信,深知李甫心事,同时也对裴峤灌京等人颇为忌惮,便道:“坞主,裴峤颇有谋略,灌京历来悍勇,不过两人却从未将我等放在眼里,心怀异志,不得不防。”
此话说道了李甫的心坎上,踟蹰片刻,他便下令:“你带三百兵士出山,说是有贼兵精锐觊觎坞堡,命令裴峤等人立刻帅人归反,加强坞堡防御,若有迟疑异常,你可以就地斩杀,若一切如常,将其带回坞堡即可。”
“是。”
…………
村舍,丁琚已经带人回来。
“队主,刚刚回来之时,碰到两个贼匪。”丁琚道。
“可有交代什么?”
“并无,只是交代说是匪首李甫派来的,看来昨晚那群人已经逃回去了。”
钟朔点了点头,又问:“贼匪坞堡如何?”
“山谷中间占地颇大,坞堡规模不小。”丁琚回道,“只是通往坞堡之路,只有山涧一条,山涧高深,贼匪建有多座关卡把守,易守难攻。”
“那你等是如何侦知的?”
“穿过密林,攀崖上去的。”丁琚说,“其中路途难以行走,更何况行军,且中途极易被贼匪发现。”
“周伯可知还有其他小路吗?”钟朔转而问道。
“不知。”周伯思考了片刻,“路途遥远,山路难走,我很少进山,自从知道贼匪盘踞在那里后,我更没有踏足那块地方。”
钟朔不禁皱眉,贼匪甚众,而且占据险要之地,即使他的斥候队再精锐,也没法拿下这等地方。
看来要想找块安身据守的地方并不是那么容易啊。
“队主,宋襄求见。”
“让他进来。”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追随钟朔,甚至昨晚连夜回了怀村简单收拾了行囊,现在才回来。
还没等钟朔开口,他便一脸迫不及待道:“队主,我听说您有意乌山坞堡?”
钟朔眼前一亮:“你有想法?”
“乌山险要,而且关隘有大量贼匪把守,若要是从前面直冲,恐怕不行。”
宋襄脸上神秘一笑,“不过在下知道一条密道,可以绕过前方堡垒,直达坞堡周围的山岭之上。”
“当真?”
“自然。”宋襄脸上颇为得意,“小人之前跟我阿父上山打过猎,打猎不怎么样,不过找路却是我的强项。”
“好。”
钟朔当即乐了,之前这货自称这一带没有它不熟的,当时还以为他自夸,没想到真是哮天犬。
“如此你带路,我亲自去查探一番。”
“等等。”宋襄拦住了钟朔,“我在坞堡内还有熟人。”
“嗯?”
“在下好游历,打猎不行,只能想其他办法赚取资财。”
宋襄脸上堆笑着,“恰好坞堡内有我一个同村,几年前沦落进了坞堡,所以我便经常带人运些酒进去,让他帮我私下代售,走的就是刚刚说的那条小路。”
“你是说你可以找到此人,让其做内应?”钟朔当即明悟,人才啊。
“极有可能。”
“好。”钟朔转头便让人从房间里拿来那箱缴获的财货,绝对没有半分心疼,当即分出一半给了宋襄。
不过宋襄却推辞了。
钟朔也不客气,然后抱着一箱的财货,带着丁琚宋襄等人再度奔乌山而去。
…………
山涧。
前方已经堡垒在望。
“裴先生,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先前怎地无故送酒肉而来?”灌京回头瞥了一眼自己队伍身后的代禄等人。
“此刻若是叫我等回来,直接派人来传令即可,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裴峤一脸凝重:“坞堡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稍后回到了坞堡,去见了李甫。
“安仁、孟朗辛苦,又为我等驱挡贼兵,我甚为感念。”上首李甫亲自降阶相迎,一脸开怀。
“坞主客气,我等身受坞主厚恩,理当如此。”裴峤躬身回复。
一旁灌京看到了裴峤的眼色,也只能向李甫耿直拱手一番。
“哈哈,来人,上酒肉。”李甫手捻胡须,一脸欣慰,双方很快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说了不少肝胆相照的话。
按照惯例,上交了战获之后,裴峤灌京带着手下一百多人,直奔自己位于山谷东北角的堡寨,见到老弱妇子安在,心头便微微松了口气。
东北角堡寨自成一体,是裴峤等人自己营建的,高厚不少,于周围的其他堡垒有着明显不同。
天黑之后,堡垒后方靠山隐秘处,一个小门打开,一个人进入了堡垒。
“今日可有异常?”裴峤问道。
“禀司马大人,高乾今日回来,说大人你与贼兵有勾结。”那人汇报道。
“胡说!”一旁灌京瞬间大怒,“无耻鼠辈,嫉贤妒能,怎敢如此诬陷我等!?”
裴峤也登时心头一紧:“坞主如何?”
“当即杖责了高乾。”
“打得好!”
“如何好?”裴峤不禁说道,“若是坞主真心责罚高乾,就不会派代禄率众来看守我等。”
灌京刚爽快的心顿时被泼了盆冷水。
“你速去,小心行事,若有紧急,可直接来报。”
“是,大人。”
“裴先生,我等该何如?”灌京问道。
“先看看吧,李甫防范我等不是一两天了,只要我等没有异动,嫌疑自解,他李甫应该不会将我等如何。”看着窗外的明月,裴峤忍不住叹息。
同是一轮明月下,此刻钟朔等人正借着月光穿行在山峦叠嶂之间。
路难行,尤其宋襄带来的这条小路,路长且艰。
不过好在足够隐蔽,而且比穿行密林要容易,高低起伏对于钟朔等人来说不算难事。
终于在破晓之时,几人站在了乌山山岭之上,在一片落叶松下俯瞰整个坞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