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在校场上回荡,众人当即懵了下。
“又有何惧!”钟朔声音再起。
此刻身处队列中的孙黄,当即腿肚子忍不住抽动了下,握着环首刀的手也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若非某招募尔等聚集于此,尔等此刻或在街头乞食,或在山野刨食树根,饥餐露宿,衣难蔽体!”
“如此,饿死路途,冻死乡野,只在早晚!”
钟朔目光环伺整个校场,“再遇灾荒兵乱,毙命只在瞬间,如尔等一路前来之所见枯骨,只任鸟兽残食尔!”
闻言,校场气氛顿时萎靡,大部分流民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尔等倒毙路途乡野,尚算解脱,但妻女该若何?”钟朔话毕,指向了此刻在校场侧边围观的坞堡妇孺幼童。
校场上的流民们纷纷忍不住抬头,愧疚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寻自家的妻女。
而后看到她们脸上先是一惊,随后脸上表情复杂,有担忧,有无奈,还有凄楚……
蔡昭此刻也站在郑氏一家旁,看着校场上的曜日甲光,眼眶突然泛红。
他父亲是教书先生,后来死于兵祸,她母亲无奈只能带着她依附晏氏,成为晏氏家奴。
后来晏氏覆灭,她母亲也死于贼兵之手。
“将军甲胄,可曾擦拭否?”郑氏问道,她早前听说,将士出征前擦亮甲胄,能避凶驱祸。
所以每次钟朔穿戴甲胄前后,她都会仔细擦拭一番,尤其将缝隙之中的血迹擦拭干净。
“已擦拭。”蔡昭看了眼望台上甲光闪耀的钟朔,点头应道。
“愿将军此行大胜归来。”郑氏心中忍不住期盼,她不知掖县在何处,只知相隔甚远,是个大地方,此行定然不容易。
“或先于尔等丧命,或在尔等倒毙之后,被人掳掠,为奴为婢,饱受折磨,最终却可能依旧逃不过弃尸于野的宿命。”
“这便是尔等所欲见之事耶?”钟朔大声喝问。
“非也!”
“我等自然不愿!”
队列中顿时纷纷应道。
“好,既然如此,那便抬起头来!”
钟朔喝道,“既然不想倒毙于路途,也不想妻女遭难,眼下只有一条路,便是拿起尔等手中的兵刃。”
“随我而去,进占东莱郡,尔等自可衣食无忧矣,妻女亦能安生于世,无需饥餐露宿,衣难蔽体,此乃我等濒死之人眼下唯一求生之道也。”
求生是人最大的本能,一路褴褛走过来的流民闻言,心中不禁纷纷振奋起来。
“如此向死而生,衣食只是易事,富贵也不远矣,功勋利禄,只在眼前!”
“愿意追随将军!”
“必胜!”
“我等追随将军!”
校场士气顿时大起,声势震人。
乱世之中,随时性命堪忧,普通人自然没有太多信仰和信念,如果有,他们的信念就是吃饱穿暖。
除了大部分当兵吃粮外,自然还有不少人是趁此良机,怀揣着发家致富,建功立业而来。
眼见校场中士气喜人,钟朔身后的宋襄和灌京等人,也不禁热血沸腾。
稍后,大军开拔。
山涧关卡关门打开,金鼓齐出,旗帜无数。
虽只有两千人的部队,但旌旗却已然有遮天蔽日之势,明显多于标识指挥所需。
山间路途狭窄,两千人的队伍竟然延绵几里,在山中犹如一条山中长龙,朝东莱群山外蜿蜒而去。
队列的后面,则是较弱的民夫以及前番晏氏的佃客等,大量的干草、油脂及营帐便由他们或毛驴运出山中。
好在粮饷已然存放在山外隐秘处,无需从山中搬运而出,否则钟朔肯定得头疼运粮问题。
“将军,贼兵必然有斥候遍及山野,我方何不派出斥候屏蔽之,以免对方打探出我方虚实。”裴峤说道。
钟朔点头,斥候便愈加前出,开始猎杀驱逐地方哨探。
“子涧,待出山之后便放出话去,我方兵力五千,誓取掖县。”钟朔淡淡道。
夸大兵力,这是战场上常用的心理战。
“遵命。”宋襄立刻明白了钟朔的用意。
“另外,地形确认否?”钟朔再次问道。
“将军尽管放心,整个东莱郡还没有某不知道的地方。”
穿山-甲宋襄得意道,“况受将军吩咐,某又带人详细探查,足可保万无一失。”
“如此甚好。”
山中坞堡距离掖县距离足有上百里,即便从坞堡出东莱群山,也有四十多里,且路途难行。
不过钟朔并不着急行军,一来节省体力,二来最为关键的是,他需要让消息再飞一会儿。
一天后,钟朔率军还未出东莱山,快马便飞速冲进了掖县。
“钟朔出兵了?”刘巴当即腾起,惊讶惊慌之余,却也觉得心中大石落地。
被钟朔即将出兵攻掖县的消息折磨已久,他早已经有些不堪。
“兵刃甲器是否已配发给了临时征募的百姓?守城是否已经安排妥当?”刘巴立刻想旁边的张邵问道。
“大人放心,早已经准备妥当。”
刘巴心中稍定,随后突然想到:“王子秀此刻在何处?为何几日未曾见他?”
“这……”
“嗯?”
“大人,王书佐早已经出了掖县,想必已经往广固而回。”
“什么?”刘巴好悬鼻子没气歪,“曹帅派其相助我等,他却来此饮酒一番便回?”
“大人,依我看此人走了便罢,此乃一酒徒尔,留在此处,于我等无益。”张邵劝道。
“你懂什么?此人虽好酒如命,却才名在外,青州无有不知,若在此处,兴许还有用处。”
“是。”张邵虽然点头,但心中却十分不屑。
如此纵酒狂欢之徒,所谓少有才名,不过是一帮自称文人雅士互相吹捧出来而已。
若是上了战场,想必只能两股战战兢兢,非但惹人笑话,而且时常耽误大事。
“算了,狂徒随他而去,待此战之后,我必陈书于曹帅,让王子秀吃不了兜着走。”
刘巴摆了摆手,再次急问道,“蒋壬是否有消息传来?”
“暂未。”
一天后,再次有快马冲进了掖县。
“大人,蒋县令信使前来。”张邵急忙将信件递给了刘巴。
刘巴立刻展信开来,看完后不禁大喜:“好,此番掖县之危不足为惧,无念,大功也。”
蒋壬,字无念。
张邵接过信一看,满是胡茬的脸上同样喜不自禁:“如此一来,非但不足为惧,大人,我等甚至还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将兖州贼人消灭于掖县城下。”
刘巴眼中发亮。
“大人,待兖州贼人到掖县城下,只待其攻城疲敝之时,可令蒋县令率人突然从后方杀出,贼人措手不及,必然难以相持,如此一战可成也。”
“即便偷袭不成,我等可与蒋县令内外夹击,凭我方如此兵力优势,贼人必然大败而逃,随后一路掩杀即可。”
刘巴不禁大喜,问道:“贼人还有几日抵达掖县?”
“照此速度,两日后即可抵达。”
“如此?”刘巴思虑了片刻,便立刻下令送信之人,“蒋壬率兵到掖县需要多久?”
“大人,想必此刻蒋县令率军出了惤县,已然在路上,到此的话,恐怕不消三日。”
“那便即刻传信蒋壬,命其率军三日后必须抵达掖县,若有失期,军法从事。”
“是。”
稍后,信使便飞马奔出了掖县。
此时,以掖县为原点。
东南方向,一支旌旗蔽日的军队,径直朝着掖县行军而来。
“将军,离掖县已不足五十里。”宋襄在一旁提醒钟朔道。
钟朔点头,下令:“派人,埋伏于掖县通往西面北海郡和广固城的官道上,伏杀对方报信快马。”
虽然现在曹嶷暂时无心后方,但若是刘巴狗急跳墙,求得北海郡来援,恐怕钟朔此行就不得不狼狈回去了。
稍后,田光带着一队人转向西边而去。
东面,距离掖县一百余里,在惤县和曲成县之间的官道上,同样一支军队朝惤县方向而来。
为首的便是一身甲胄,跃然于马上的惤县令蒋壬。
“蒋大人,我等是否该等太守大人命令再进军不迟,以免贼人发现我等,早有准备。”旁边孟氏部曲中一名将官建议道。
蒋壬淡淡笑了笑,“无妨,城中兵力有五千之众,我等又率两千前去救援,纵然偷袭不成,此番也定然不会让兖州贼人安然退往山中也。”
“况依太守大人之秉性,来催发兵之人,定然已在路上。”
蒋壬对自己顶头上司的胆量早已心中有数,心中不禁鄙夷。
前番率领2千人围剿兖州贼人,最终竟然丢盔弃甲而逃,简直令人难以启齿。
此番他也率两千人,不仅有惤县和黄县的800人,还有他费了不少口舌串联而来的徐氏、管氏、孙氏和孟氏部曲联军1200余人。
回身看身后这支集各方之力的军队,甲光耀眼,骑兵昂扬,步兵弓箭手分列其中,军容甚整,心中不禁稍有得意。
此番救了掖县之危,自然是大功一件,倘若再顺手击溃为乱东莱郡多时的兖州贼寇,必然能令曹帅刮目相看。
一旁的徐禄捋胡笑了,此刻他骑在马上,白袍里面穿着一身盔甲。
“孟将军勿忧,据某之密谍所报,兖州贼人必然要先于我等抵达掖县。”
徐禄老眼中精光闪烁,“届时只需派人和城中太守大人约定,一同夹击即可,贼人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