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祺的身体忽然开始发抖，头低得快埋进胸口。

他的手在桌底攥紧，他到底只是个小孩，要对付大人太难了，太难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掉出来。

一开始是呜咽，很快变成哇哇大哭。“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两位警察对看一眼，一人拿了纸巾递给他。“别哭了，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哭泣好像卸掉了祺祺身上的压力，接过纸巾

“我从酒窖里出来，看到了他......我请他吃巧克力......他让我和他一起玩......玩捉迷藏......我说好的......他来躲......我来找.......我和他说过的.......不要躲到酒窖里.......那里黑，我害怕.......后来我们就开始......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后来我想起去锁酒窖的门.......我在门口叫他的名字.......问他在不在里面.......没有声音......我以为他不在里面......于是就把门锁了......钥匙丢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里面......我好害怕......我害死了他......”

祺祺哭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把他和小小捉迷藏的事情说了。

是这样的吗？两位警察将信将疑地对看一眼。

“那为什么，小小妈妈问你见过小小没有的时候，你要对她撒谎？”一人问道。

“那是因为，”祺祺抽抽噎噎得说，“妈妈最讨厌我捉迷藏，我害怕说出来，被妈妈知道了，她会骂我。”

妈妈最讨厌他捉迷藏？为什么妈妈会讨厌？这不是很常见的游戏吗？

警察们皱起了眉头。

祺祺回答了他们的疑问，“因为有一次我想和妈妈捉迷藏，躲在她房间的衣橱里......“

祺祺将6岁的他那晚见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警察。

“后来，她再也不肯让我玩捉迷藏的游戏。”祺祺委屈地说。

警察们的脸变得僵硬，眉头皱得快打结了。

祺祺说的很清楚明白，但仅限于8岁小孩的理解和认识，显然他并不清楚他说的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他们也不能向他解释什么。

“那天，妈妈回来的比平时早，”祺祺用手抹了抹眼角，抽泣道，“她回来了以后，我更不敢说，我和祺祺捉迷藏的事了。”

这就是这起案卷的真相吗？如果祺祺说的是真的，那么这起案件真的是起意外。

如果他撒了谎，是他故意把小小锁在里面的，那么......年龄稍长的那位警察觉得后背涌上了一层凉意，他紧紧盯着祺祺的脸，但是祺祺把头低得太低了，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就算是故意的，那又能怎样，祺祺才8岁，法律并不能制裁他。

况且他并不是导致小小死亡的直接原因，大人对于小小的监管责任不到位才是。

另一位警察也是这么想的。他用手肘撞撞前辈的手肘，用下巴指了指已经完成记录的书记员，意识是，审讯到此结束，可以结案了。

年长的警察并没有立即回应他。他沉吟了一会，问了祺祺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你知道小小会在黑暗中一个人孤独地死去，你会锁上那扇门吗？”

祺祺小小的身躯，抖了一抖，仿佛受到了刺激。

在桌面以下，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安静的眼睛——黑暗中，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

小小，竟然死了，死这么容易吗？

他回忆起小小的脸，有些模糊。他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他黑黑的，小小的，吃巧克力又急又快，像一只松鼠。

他死了，可是祺祺没有感觉。是的，他感觉不到。

其实，对世界来说，小小的死，和一只松鼠的死也没什么区别吧。他心里想。

可是警察叔叔肯定不是这么认为。

哇.......”祺祺没有回答警察的问题，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害怕和后悔都发泄出去。

年长的警察站起来，看着祺祺因为哭泣抖动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结案吧。”他对年轻的警察说。

......

案子了结了。

这是一起发生在孩子中间的意外。祺祺因为年龄太小，无法追究刑事责任。祺祺的爸爸妈妈赔了很大一笔钱给小小的爸爸妈妈，双方庭外和解。

结案后的当天晚上，祺祺的爸爸妈妈又大吵了一架。半夜里，祺祺模模糊糊听到两人在争吵着“离婚”、“平分”、“休想”、“把柄”、“同归于尽”之类的话。

祺祺的爸爸因为违章建地下室，被罚款并勒令恢复原状。加上小小的死，让他觉得那幢房子晦气，于是低价贱卖了它，换到了另一个远离那里的别墅区。

阿英没有去，她被送走了，来了个更年轻更听妈妈话的玲玲。

爸爸妈妈看他的眼神更冷了。爸爸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堆在角落里沾了灰尘的那些红酒。就是那种明明不喜欢，但要放着当个摆设的那种。

妈妈看他的眼神，多了戒备，有时像他就像看怪物。

可是，他知道了，妈妈离不开他，比起爸爸，她更需要他。

“你和我是一伙的，知道吗？”有一次，她对他说。

“你只有乖乖听我的话，咱俩才会长长久久地过着眼下的好日子。”

“别以为你是爸爸唯一的儿子，他就一定会要你。”

“对他来说，只是眼下并没有可以替代你的人而已。”

“只要有人能替代你，他马上会放弃你。”

“他正在努力地给你找弟弟妹妹呢，可惜身体不太好.....”妈妈说到这里笑了，幸灾乐祸的样子。

“他现在一直找医生养身体，所以，我不管你有什么坏习惯，都给我改过来。”

“为你妈我争口气，也让你爸舍不得把你扔掉，不要去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在妈妈絮絮叨叨的话里，他明白了一件事，原来，爸爸真的有可能放弃他。

这让他有一丝惶恐，被爸爸抛弃的下场会怎样？

“会怎样？”妈妈吹了吹自己猩红的指甲，“就像那个小小一样，住在又小又破的房子里，连巧克力都吃不起。”

“如果到了那时候，我也不会要你。因为你没用了。”

“你想过那样的日子吗？”妈妈扬起眉毛问他。

“不，”他摇了摇头，他不知道那样的日子是怎样的，他想象不到。但他才不要像一只松鼠。

“这就对了，多听我的话。”妈妈说。“我可是世界上唯一不会害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