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行至十余里处,有一水,源于地府,宽广五里。水面污秽不堪,暗红黏稠,常年波涛汹涌,自西向东奔腾,流向东南,汇入东海。是为忘川。
忘川河上有一桥,木制的栏杆,木板铺就的桥面,险窄光滑,桥下血河千尺万丈深。桥头有日夜神君时时把守,此谓奈何。
奈何桥上常年云雾缭绕,缭绕间,桥顶有一土台,黄土堆砌而成,半人来高,名为望乡台。
望乡台边,有一婆子,日夜系着围裙,时刻不停的搅着一大锅汤汁,站在桥下,只瞧得见锅上碎花的衣襟上方有一张慈祥的脸,锅架下露出一双黑色的绣花鞋。世人皆称之为孟婆。
孟婆汤汤味常年一致,卖价却日日攀升。
孟小川站在桥下每每是瞧得眼红心妒,艳羡不已,看样子无论在哪儿,想要赚得轻松自在,都得跟衙门合作。
孟小川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消遣,偶尔听听顾客们的故事打发时间,可是大部分人间的故事乏善可陈,间隔十几年偶尔能有那么一两篇催人泪下的故事就不错了。
所以,于孟小川而已,最兴奋的莫过于日夜神君换届时,她总得寻个机会跑去调侃那么几句。
日夜神君是通过选拔才能上岗的,须在一堆神兵神将中挑选两个资质最好的兵役,他们连轴把守,直到选拔出下一任日夜神君上岗。
所以,但凡能做日夜神君者,必有过人之姿。
“欸,神君,小女子可否请教一问题?”孟小川上前对着西面的夜神君问道。
夜神君置若罔闻。
“恕末将们无可奉告!”东面的日神君目不斜视的回答到。
孟小川眉一挑,欸,那一个貌似比较有意思。
她随即踱到日神君身边去,手里扬着块帕子,往日神君的额上抹去:“郎君可是累着了,瞧这满额的汗呢。”
这会儿,日神君的汗倒是真的快要出来了。
孟小川一瞅他那不经事的样儿,头一仰,转身娉娉婷婷的跑回了夜神君的身边去了。
“夜神君,要不还是由您跟奴家唠唠,您说这黄泉道上,忘川边上,终日里阴风阵阵,要阴不晴要黑不明的,压根儿就无日夜之分。缘何您二老要称为日夜神君呢?何为日?何为夜?”孟小川娇笑言兮的问,眼眸里一片星光闪烁。
夜神君挺拔的站着,任她在其周身转悠,眉眼未动。
“郎君呐,何为日?何为夜?”孟小川一跺脚,继续追问道。
“小川呐,你就别调戏神君们了,听闻神将军近日整肃军纪,严格申明了,驻守的将领们不得与任何人、鬼、畜寒暄,否则一律扔进忘川里喂狼!”孟婆站在桥上叮嘱到:“我瞧你今日无事,要不,上桥来尝尝婆婆的汤,如何?”
孟小川回身瞧了一眼虫蛇满布,血涛翻滚,腥味扑鼻的忘川,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对着桥上的孟婆翻了个白眼道:“婆婆,就您熬的那锅汤,这么些年,奴家闻都闻饱了啦。您老人家好歹也稍微上进一些些,比如研究一下新的配方。”
“这喝了便忘的东西,谁还讲究个口感呀。”孟婆搅着汤不甚在意道。
“可是,您得考虑我们这些常年在这儿工作的人啊。日夜神君,你们可知为何你俩这个岗位要常期轮岗并经常换届么?哈哈!你们定是不知吧?”孟小川拍着手掌打哈哈,对方置若罔闻,她也无所谓,“那神将军呐,是怕你们,被孟婆的汤给熏坏了元神。唉!只是可怜小女子我哦,没日没夜的跟这儿熏了几百年了……”
“所以呐,你该喝碗汤上路了!”孟婆笑着建议道。
“嘁!”孟小川转身便走,懒得再答话,有这闲聊的功夫不如多做几单生意得好。
迎面走来一婀娜多姿的女子,扭着水蛇腰,四处打量。
孟小川摇了摇头,上前去:“哎呦,姑娘,您可是要上桥呐?我这儿有防滑垫、倒爪钩、护膝等等,可否有兴趣了解一二?”
姑娘瞥她一眼,并不搭腔,径直朝前走去。
“姑娘!姑娘!您可能不知,您就这样上桥,非但渡不了桥,还会被桥下的虫蛇鬼蚁给拖了去!到时候您元神俱损,转世无望,这可万万使不得呀!”孟小川跟在姑娘身后,苦口婆心继续劝道。
姑娘喝止道:“放肆!休得无理!本姑娘何需渡桥,我本从桥那边而来,你知道我是谁么?”说完睨着孟小川:“你这小妮子,长得倒颇有几分机灵的劲儿,合我眼缘得紧!不如给我做个丫鬟如何?”
孟小川一拍脑袋,呵呵呵的笑着告退了几步。
呵,原来,来了一女神经病。
姑娘见孟小川不搭理也不强求,扭着腰继续往奈河桥头走去,孟小川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刚一转身,就听见铁靴并拢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异口同声中气十足的一句:“陆姑娘好!”
转身一瞅,日夜神君正在恭敬的敬礼。
“说了!得叫少夫人!”姑娘脸一板:“来,重新唤一遍!”
日夜神君并不开口,也不敢造次,就那么端行着礼。
“哎呦叻,我的姑娘,你又到处瞎跑,陆将军知道了可得剥了老身的皮不可。”一老妮子从孟小川跟前飘了上去。
噢,原来是忘川河北的陆将军千金。
自古黄泉道以忘川为界,忘川以南为常将军所有,忘川以北是为冥界,归在陆将军名下管辖。
陆将军家丁兴旺,妻妾成群,有儿无数,几千年来先后仅诞育了两名女儿,一是嫡出的姑娘陆珠莎,一是庶出的女儿陆若云。
陆珠莎五百年前归天后,唯剩此一庶出的女儿陆若云,全府上下几乎当个眼珠子在疼。
据闻陆常两家早些年是敌仇,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尔后有一年,突然休了战议了和还联上了姻。
千余年后,陆珠莎小姐堪堪成人便嫁予常将军独子常子锡,成了亲没一百年,不知各中缘由,忘川两岸常陆两家突然大动干戈。
自那起,连年开战,战乱不止。
常少夫人陆小姐便于那场战乱中丧了生。
陆小姐丧生后,连续几百年,两家不止井水不犯河水的休了战,最近还化干戈为玉帛,又续上了姻亲。
这会儿陆二小姐陆若云与常子锡这婚事,想必近期是提上日程了罢。
只是那陆大小姐就跟掉在搪瓷上的一滴墨似的,轻轻一揩,就给全抹了……
了无印记,休得再提。
孟小川暗自估摸了下,常将军父子包括府内当差的常年油盐不进,咬死不肯松出半亩地,或可从陆小姐这儿凿出一条道儿来?几百年前常老将军早得了闲,军事大权已全移交给了独子常子锡,横竖陆小姐将是神将军夫人,未来迟早能当家作主。
虽然常府内的大小事宜目前暂且还归常老将军夫妇负责。
搁这半凡半冥的地儿,常家二老作古交权也还得花费些许时间,但总比完全没希望得好呀。
“刘嬷嬷,你们陆府想必是喜事将近了吧?”孟婆扔了汤勺在围裙上揩了揩手,上前握住了那个称作刘嬷嬷的手,亲热极了。
刘嬷嬷连忙反握住孟婆的手,满脸的笑,点头道:“是呀是呀,之前因为常将军连年在外征战,并未归家,等这一日也是好久了都。”
“不容易啊,这桩婚事都耗了两千年了呀,之前那位……”孟婆笑道:“哈哈,你看老身都糊涂了么……哎呀,不容易!不容易啊,刘嬷嬷,这些年外边难不成还有其他战事么?”
“有啊,怎么没有,西南边那薛家……土匪玩意儿……哎呀!天天吵吵嚷嚷的……最近说是又收复了……”刘嬷嬷一边说,一边凑近了去,声音忽高忽低的,神神秘秘的样子。
孟婆像是突然被贯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恍然大悟的点着头附和。
那边陆姑娘正不耐烦等着和孟婆寒暄的刘嬷嬷,一脸的不情愿。暗自嘀咕着:“平日里见这儿人来人往的,最近这半鬼半人的魂儿是愈发少了起来了么,怎地都没见几个来喝汤的。”
转身她瞧见在下边踌躇得抓耳挠腮的孟小川,手指勾了勾:“你!过来,给本小姐讲个笑话来听听。”
孟小川琢磨着她那一亩三分地,正愁没机会搭讪呢,顿时喜笑颜开的立刻迎了上去:“陆姑娘,不知您说话可算作数?”
“你问问他们,我堂堂一神将军夫人,何来食言之说!”陆小姐仰着下巴,指了指日夜神君:“日夜神君,你俩表个态!”
日夜神君立刻行了个大礼,未发一言。
“头疼得很,这约莫是常子锡那个大变态的嫡系,他们都不爱说话。”陆小姐尴尬的解释道。
孟小川凑近了她小声说:“陆小姐,我有一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只管讲便是了!”
孟小川伏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边陆小姐双眼一睁,兴奋道:“你当真?”
“当真!”
“只要一亩三分地?”
“对!”
“那还不简单,去河北,我划给你便是了!”
“不,陆姑娘,我只要忘川河南的。”
“啧,那就有些难了,我还没嫁进去呢……”
孟小川连忙摆手道:“不急!不急!我可以等个十年百年的。”
陆小姐一瞧孟小川认真的神情,觉得这姑娘实在讨喜得很,遂问:“你真不愿意做我的丫鬟?再说,我那郎君可是天人之姿,万一哪天收了你,你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是他不收你,我也可保你衣食无忧呐。”
“陆小姐,在下就是一山村野妇,懒散惯了,给你出出主意坐稳中宫还行。这照顾人的事儿,我是万做不来的。再说,我还得挣钱等我的心上人儿。”
陆小姐这边又来了兴趣:“心上人?你心上人姓谁名何?我可差人在整个黄泉与冥府界内帮你打听打听。”
“唉,烦忧的是,奴家也忘了他是谁了。”孟小川苦恼道。
陆小姐笑开了去:“哈哈哈哈……我从未听说连心上人都不记得了的,为何还称是心上的人儿呢……哈哈哈哈……孟小川是吧?我跟你实属太投缘了!我成婚后如何来寻你?”
“奈何桥头,只肖你说声要过桥工具或有心愿未了,我自会立时三刻出现。”
“欸欸欸!小姐,那姑娘是谁?切不可离得太近!”那边,刘嬷嬷站在桥上着急忙慌的吆喝道。
孟婆握着她的手,忙安抚道:“刘嬷嬷,不急,孟小川是我本家侄女,是个好姑娘。”
孟小川讶异的瞧着孟婆:“我可不是你本家侄女!”
刘嬷嬷:“……”
陆小姐:“哈哈哈哈……孟小川,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孟小川才不是她侄女,她是我朋友!”
孟婆:“……”
陆小姐和刘嬷嬷走远后,孟小川对着孟婆义正辞严道:“孟婆,你休想让我接你的班,下次再说本家不本家的,我可改名了我!”
孟婆难得见孟小川这副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赶紧笑着道:“不烦你接班,老生起码还得千八百年呢,那时候谁晓得你到哪儿去了。”
“我哪儿也不去!我还要买地……”孟小川急红了脸。
“成成成,你买地便……”
前面这会儿是真急匆匆走来了一女鬼,问:“请问姑娘,是孟小川吗?他们说你能帮人实现前世未了心愿。”
孟小川对着孟婆吐了吐舌,平了气息,打起精神接业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