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元五百年，夏秋之交，七月末。

“轰隆隆……轰隆隆……”炸天响的惊雷已经连续轰炸好几日了，却没见落下半滴雨来。

冥王陆府的长明灯已然亮了六个整宿了。

这是第七宿，卧房内，陆夫人白怡克制着小声呻吟，李妈妈在一旁瞧着，都快急哭了：

“我们夫人乃坚韧刚毅之人，不是痛到极致，不会忍不住呻吟出声的。产婆，夫人到底啥子个情况？”

“我也不知，夫人破水许久，腹痛六日有余，却未见红，脉象又还稳定，实在难辨。”产婆低头瞧一回儿陆夫人的产道，直起身子抹一回儿汗，“按理说这不是头胎，应当不至于难产。再说夫人头胎生那九公子，也是顺利得很。”

“当年生九哥儿，夫人可是一声都没哼出来过。”

“如若真要解释，只能说……”

“如何说？”李妈妈问。

“或许是……投胎的那位还没到吧。”

“放肆！”两名男子粗暴的推门而入，门口的侍卫拦都拦不住。

为首的那名公子年轻极了，身量极高；后入者明显身份更高些，他手里攥着个青灰色的烟斗，眉拧着，有明显的川字纹。

李妈妈俯下身子行了个礼：“将军、九公子。”瞟了一眼产婆，产婆唰的一声匍匐跪在地上，口里求饶着：“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老奴着急忙慌便口不择言……”

“罢了，如今夫人的身子为重。”陆毕城见父亲瞧都不瞧产婆一眼，便奔向母亲的床榻前，他兀自下令道，“起身吧，说说夫人的情况如何。”

“夫人……夫人泼水已久，我……担心胎象不稳……”产婆急得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

“不急，你缓缓说便是。”

“是！”产婆随即又跪了下去，道：“夫人及胎儿的胎象非常好，只是那孩子就是没有出生的征兆，夫人又疼得厉害。老奴便口出妄言，望将军恕罪！”

“起来吧，未说要治你的罪。”陆毕城无奈摇了摇头，走至父亲身旁。

陆毕城乃冥府陆家嫡子，府上排行老九。

“不碍事……我、孩子都好着呢……”陆夫人面色尚佳，只是因为疼痛而气若游丝。

陆毕城瞥了眼李妈妈，李妈妈立即上前道：“与往常产妇生孩子不一样，疼一阵休息一阵，可是夫人好似连番的疼，一日只休息一两个时辰，所幸，整好可以进食。夫人也不需老奴多言，吃得还好。”

陆将军坐在床前，烟斗搁置在榻前的小台子上，手里紧紧握住陆夫人的手，眉紧锁着不发一言。

过了好半晌，陆将军瞥了眼跪在一侧的产婆，开口道：“李妈妈，跪下听命！”

李妈妈立即跪了下去。

“过了今日这一晚，如若再这般疼痛下去，甭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我要舍小保大！”

“将军。”李妈妈抬头惊呼道。产婆埋着头，身子抑制不住的抖动着。

突然，一道闪电自天际边直劈了过来，整间屋子亮如人间白昼，接着便听见轰隆隆的雷声，雷声一响，陆夫人疼得更甚，眯着眼锁着眉。

闪电一过，陆毕城总觉得屋子里比来时更亮了些。

李妈妈心一横，抬头道：“将军，九公子，此乃产房之地，烦请你们移步至门外，你们一直不走，产婆没法检查夫人情况。”

陆毕城对父亲拱了拱手，抬腿迈出房门。

陆成明轻轻抚了抚妻子的脸，指腹间冰凉一片……

他立即起了身，“记得我的嘱咐！”叮嘱完便移出了门。

陆毕城站在廊下一角，仰头瞧着天边。东南一角的天空仿佛被刚刚那道闪电劈出了一个洞来，乍泄出氤氲的光线来。

陆成明想起那一年，也是等在这个廊下，怀胎已久的陆夫人终于临产，他站在产室外，从未如此纠结过，到底是期盼嫡子还是嫡女更甚些。

“将军，恭喜，是嫡子！”李妈妈抱着孩子出门报喜时，他微张着一张嘴，脑袋里嗡的一声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妈妈将孩子往他身前一递，笑道：“将军这是欢喜坏了么。”

一晃便是九百年，当年塞入他手里的襁褓如今已长成这般高大模样了。

陆毕城指着东南向，道：“父亲，您看，那里是否与平时不一般。”

“倒是格外亮了些。”

陆毕城的眼睛亮极了，仰着头欣喜道：“您瞧，那个弧形的模样，倒像是……”

“哇……”陆成明疑惑着正待仔细一瞧，被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断。

“毕城！你母亲生了！”陆将军惊喜道。

陆毕城抬头仰望的姿势一变不变，仿佛被扼住了元神，完全听不见旁的声音。

“是月亮！是月亮！居然有月亮！跟话本里描绘的一样！”旁边的侍女、侍卫们纷纷抬头惊呼道。

一轮弯月挂在天上，明亮，皎洁，但确实是月亮！

陆将军半张着嘴，自他在这块地界上出生，至今已数十万年了，从未瞧见过月亮的影子。

“吱呀”的一声开门声，陆将军一转头，李妈妈正抱着孩子出来，喜呼道：“将军！将军！母女平安，是嫡女！”

陆将军双手合十，默念：“感谢上苍。”

再睁眼，天空已经恢复成以往的暗灰色来。

接过襁褓，怀里的婴儿睡得正睡，小脸红彤彤的。

这个月亮护送过来的女儿呵。

陆将军禁不住喜上眉梢，下令道：“赦！冥王陆府嫡女降生，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七重门内所有鬼灵皆放风半日，为陆府独女祈福！”

“普天同庆，陆府嫡女降生！”一时间，所有声音一同响起，此起彼伏，传遍响彻整个冥界，好不热闹。

“毕儿！快来瞧瞧你这嫡亲的妹子，可是好看得紧哪？”陆将军的声线都透着快乐。说完，将襁褓往陆毕城的怀里一递，边往寝殿内走去，边豪迈道：“哈哈哈哈，我的怡儿！你为我冥界立了大功一件！”

陆毕城抱着孩子，调侃着问旁侧的李妈妈：“李妈妈，我当年出生时，父亲可有这般欣喜失态？”

李妈妈嗔笑瞧着他：“当然，你不知道你出生那日，老爷是多开心，乐傻了，我将你抱出来他都忘了接，差点没摔了你！”

陆毕城失笑指着襁褓里的孩子，道：“就如同我刚刚差点摔了她。”

李妈妈点着头：“九哥儿，你父亲虽然妻妾二三十有余，生子数十名，独独连个庶出的女儿都没生一个。这一生，便生了个嫡女，自然好不欣喜。但是孩子，我的少爷。生子数十名，你却是将军唯一的嫡子。”

对，母亲自小便教育他，当了这嫡子的名儿，就得承受更多，努力更甚。

“九哥儿，你看你这妹妹，我们冥王的嫡公主，可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

陆毕城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这么软小的孩子，通身红润，那张小脸皱皱巴巴的缩在一块儿，尖翘的下巴就跟食指一般大小，未免太脆弱了些。

他着实并不觉得有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