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娘子在陆珠莎新婚半月后回的府。
她着一身淡紫色的纱衣,自一白灵鸟上翩然而下,裙摆在空中画出极艳丽好看的弧线来。
那只白灵鸟便是常子锡送的座驾,周身洁白的羽翼,脖颈修长,鸟喙尖利艳红,连同那一双灵眼也是艳丽的大红色。全身上下浑然天成的白,点着几许朱,愈发醒目,着实称得上是一只色彩明艳,姿态优美的鸟儿。
再配上余娘子的飘逸潇洒,真真惊艳绝伦。
余娘子身后紧跟着一群少女,鱼贯而落,各有千秋,那灵动的画面瞧着确实像一副绝色仙女下凡图。
平日里只听说,常少将前些年宠余娘子宠得非比寻常无法无天。
也还听闻那余娘子虽骄纵无状,确也是活泼灵动。
可无一人告知陆珠莎,那余娘子生得艳色绝世,举世无双。
哪怕魅惑众生,皆有余。
一片赞叹声中,陆珠莎只听见身侧的丹儿小声嘟囔着:“好看啥呀好看,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我瞧着没一个有我家姑娘好看!”
“丹儿!”陆珠莎低斥道。
丹儿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陆珠莎端庄的坐在前厅,那余娘子迈着碎步,娉娉婷婷的行了进来,对着陆珠莎微微福了福身子,头一扬,便往后院飘去了。
她身后的十来位美人,倒是一一跟陆珠莎见了礼,恭敬极了。
美人们一连串的花名:玫瑰、紫荆、丁香、水仙、风信子等等。
陆珠莎提着神尽全力记住了好几张脸。
待美人们一散,她跟着身子一颓。突然发现,脑海里的脸与名儿皆对不上号。
颓然叹了口气。
丹儿笑道:“姑娘,你自小便是最难记人面,切莫着急。少将也一早便说了,那些暂时没有称号的娘子们你不用费心,她们也不允来叨扰你的。”
陆珠莎眼锋一扫,对着丹儿怒道:“要与你说多少遍?人前人后皆要唤‘少夫人!’还有,务必给我改掉你这嘴碎的毛病!要不,你就给我回陆府去,换灵儿来!”
她何曾对丹儿说过这么严重的话来,只见丹儿双眼立即红了,委委屈屈道:“我改……我改便是了!姑……少夫人莫气着自己了。”
丹儿自是知道自家姑娘为何这般恼怒,她成婚至今,本就最是忌惮余娘子,那余娘子虽与姑娘相较,美貌确实不及姑娘七分。但是恰恰生得妖媚无比,柔艳无双。
唉,姑娘又恰恰自小便尤其中意艳羡,这般将妖媚洒进了骨血里的女子。
丹儿眼神小心翼翼的瞥了过去,只见自家姑娘正抚着额,她也不由得跟着皱了眉。
陆珠莎在前殿设晚宴为出府游玩的娘子们接风,玫瑰与芍药关系特别好,早早便相携着一同到了。
陆珠莎和颜悦色的听她俩聊聊外边的所见所闻,这一行,她们去了昆仑、太行山,最后一站自灵山打道回府。
丹儿抬了抬眉,灵山?
芍药因先前在熬霜的婚礼上见过陆珠莎一面,稍显熟稔些,笑道:“日后,少夫人可与少将一同去游玩一遍。”
陆珠莎含笑着摇头:“咱们少将成日里可是忙得天昏地暗的,哪有功夫陪我闲游。日后你们若还会出门游历,可以考虑带上我。”
玫瑰抿嘴笑着:“我等自是非常愿意,就是怕少夫人不愿。”
玫瑰长得煞是艳丽,眉眼间藏不住的艳与娇,只是寻常被那余娘子一衬托,到底失了几分颜色。
“吾自是荣幸至极的。”陆珠莎笑道。
三三两两的娘子们开始缓缓入殿。
余娘子是最后一个到的,她约莫是沐浴了,换了套水蓝色的衣裙,乍一看,倒像是洗去了一身妖媚了似的。
待她摇曳生姿的走过来,眉眼一嗔,那股子狐媚劲儿又还在。
原来,气质这东西是入骨入髓的,偏生这度,她又拿捏得透透的,正是恰好,少一分不足,多一分太过,媚而不妖。
“相公今日去哪儿了?”余娘子开口问。
相公?
陆珠莎稍愣了一下,突然才想起她口中的“相公”便是常子锡了。
“少将今晨说要去巡防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少将?”余娘子抬了抬眉,一脸的玩味儿,“那么咱们少将……他莫不是不知今日我要回来么?”
“定是知道的,特意叮嘱吾务必要给娘子们接风洗尘呢。说是他尽量赶在晚膳结束前回来。”陆珠莎柔声陈述着。
“嘁!既然相公都不在,我们还跟这吃劳什子的饭呀!没点意思,飘飘,咱们走!回房用餐去。”言语间全是骄纵挑衅。
一名小侍女屁颠颠儿的从旁侧跑了出来。
陆珠莎倒是对她有些许印象。
那一日,她去往红豆地里瞧芽苗,突然听到零零落落的哭泣声。
只听一少女抽抽搭搭的说着:“娘子同我说了,过了今年,要将我赐给少将。阿福,我定是不愿的,可是我们娘子那样蛮横霸道,我该如何是好呀”
少女身侧明显是个憨厚的少年,愤然道:“这如何使得!不若,我亲自去向少将求亲?”
听这声音,便是常子锡院里贴身伺候的阿福。
少女立刻摇头道:“可是,我现下刚刚及笄,你又初到少将院里伺候不久,切莫盲目去提此事。”
阿福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飘飘,你为何不愿跟了少将?少将可是天上的仙神,与阿福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差。”
“飘飘此生从不求富贵荣华,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再说,有余娘子在,我哪有出头之日。”
阿福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的说:“余娘子确实生得是极好的,我听底下的人们说过,早些年啊,那余娘子眼波一动,少爷便心驰神往的只往她房里去……”
陆珠莎挑了挑眉,望着河岸堤上并坐在少年身影,竟觉得美好至极。
随即她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离去之后,那边毫不知情的阿福还在纳闷:“飘飘你说,这两年少将即便娶了霜夫人,也还是余娘子占大头,她为何还要将你献去给少将呢?”
“大抵是因为如今少夫人入门了吧。阿福,你觉得少将待那少夫人如何?”
阿福低首望着忘川里奔流不息的血浪,低声说:“现下正新婚,自是极宠。”
可是,他没说,有一日,常管家醉酒后与他说过:少夫人是不一样的,少将在她跟前仿佛有了血肉一般,跟他待任何其他女子皆不一样……
飘飘对着上位的陆珠莎行了个礼,陆珠莎挥了挥手,她便战战兢兢的跟着余娘子出门去了。
余娘子与飘飘出门后不久,门厅外便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语。
陆珠莎一抬头,只见常子锡搂着那个水蓝色的窈窕身影步入殿来。
他的掌放至她的腰眼处,微微向里扣着,折出一道更明显的曲线来。
并非如他对自己,在人前那般虚扶着。
陆珠莎眼睫微眨了眨,一抬眉,笑已经浮现在脸上了,调侃道:“看样子,咱们余娘子,非得咱们少将才能哄得来吃一顿饭。”
余娘子翻了个白眼,并不搭言。
陆珠莎没忍住,轻笑一声。即便身为女子,她也觉得这样的余娘子并不十分令人生厌,倒是还有几分率性的可爱模样。
“余仙儿!”常子锡低喝道。
余娘子抬眼一瞧,只见常子锡拧着眉,神情严肃。她到底知趣,示弱着像陆珠莎福了福身子,却是撇着嘴不说话,一副极委屈的样子来。
陆珠莎挑着眉,定定的瞧着,面上的微笑还好看得很。
常子锡低头在余娘子的耳廓处私语了几句,他的唇轻轻贴着她的耳廓,似有或无的。
余娘子面色一怔,当下收了所有的表情,挣脱了常子锡,恭敬地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那个明明紧箍的手势,却是一挣便开了。
陆珠莎身侧空了个位置,常子锡正好落了座。
余娘子全程低眉顺眼的吃着饭,倒像是狐狸突然收了心,演成了一只白兔。
吕娘子难得来赴宴,只是从头到尾不发一言。面色瞧着依旧苍白得很,看样子常子锡的红参作用并不太明显。
玫瑰、芍药坐在一块儿偶偶私语,全然不在乎堂内的情景,像一对少时在学堂听课的姐妹。
茉莉对着陆珠莎展颜笑着,眉眼弯弯,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并不看常子锡,而是时时盯着自自己瞧的人。
这姑娘倒好似对自己崇拜得紧。
当日常子锡与熬霜婚宴时见过一面,不曾想,入了这常府,她便是常府后院来自己院里走得最殷勤之人。
每次来都要带些小玩意儿,笑着与她聊天说地,开心畅快极了一般。
霜夫人今日告假,说是身子骨不适,好几日都恹恹地吃不下饭,精神不济。
陆珠莎着常管家立刻去请医馆先生来诊脉,她午后特意亲自去瞧过一次,霜夫人精神算好,只是面色苍白,半倚在床头,只对她颔了颔首,不发一言。
阿娇因着上一次那个龙鞭的事,对她尤为生怯,断断续续的说了些情况,大抵是霜夫人近几日胃口不佳,早起恶心,周身乏力之类的。
不知缘何,陆珠莎总觉得,霜夫人对她像是有股子不屑一顾的优越感。
瞧了一眼,她也算是尽到心了,便知趣的退出门来。
“霜儿如何?”常子锡轻声问。明显他也察觉了霜夫人不在殿内。
“我瞧着约莫是有了身孕了。”
常子锡倏地一抬眼,盯着她:“那医馆先生已然下了诊断了?”
陆珠莎摇了摇头:“医馆先生自去向母亲复了命,并未告知与我。只是,我瞧着有几分像罢了。”
常子锡扬眉笑着:“你一姑娘家家,又未生产过,如何知晓断定。”
“我略习过医理。”
“哦?”常子锡挑眉问。
“便是这三四年间,母亲特意请了医理先生进府授课,习得并不精。”
常子锡点了点头:“嗯,岳母考虑得倒是极周全,女子习得些许医理,自是最好不过。”
一顿晚宴,自常子锡加入后,倒是吃得愈发其乐融融。
宴罢,所有人都散去了。
只剩余娘子等在廊下,一抹娇俏身影陇在常子锡常穿的那袭暗色外袍里,瞧着一副可见尤怜的模样。
春寒料峭。
陆珠莎理了理大红的褙子,脚步停在殿门处,对着身侧的常子锡说:“我得去母亲跟前回个话,少将今晚请自便。”
她嘴里裹着的那后半句—“今夜你且去余娘子处”,始终没法儿毫无芥蒂的说出口来。
只瞧了丹儿一眼,便往后院常夫人住处踱去。
丹儿毕恭毕敬的跟在身后。
常子锡望着廊下那个朝着母亲院落疾行的身影,她的肩背平整,大红色的褙子规规整整的披在身后。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抬腿朝余仙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