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陆夫人将将躺下准备就寝。

灵儿在门外着急忙慌的扣着门，嘴里压着声儿嚷嚷着：“夫人！夫人！府门外好像是咱们姑爷带着咱们姑娘回来了呢！”

陆夫人猛地一起身，这不胡闹么，大晚上的，陆府现下都已然熄灯了。

只听床榻外的申妈妈一边起身一边低喃道：“哎呀，咱们姑娘这个时辰跑回娘家来，莫不是与那姑爷置了气？怕是姑爷追过来的吧……”

申妈妈刚刚打开门，不久便瞧见常子锡搂着自家那脚步虚浮，身子骨绵软的姑娘进得夫人院里来了。

常子锡即便抱着陆珠莎依旧对申妈妈恭敬地行了个礼，小声道：“申妈妈打扰了，蕊儿今日生辰，说是想要回府见见母亲，我便带她回来了。”

常子锡说完对着一旁站着的灵儿颔了颔首。

灵儿愣看着殿外交缠在一块儿的二人，自己的姑娘一副人事未醒的光景，一瞧便是喝了酒的缘故。而那外人眼里威风凛然的姑爷，此刻却有些赧然的窘态。

灵儿的脑子愣是没转过来，成婚后的女子便是还能这般自如潇洒么？可随意饮酒买醉？可随意回娘家？

申妈妈倒是接过话茬来：“是呀，我们夫人今日念了一天了，说是姑娘的生辰呢，想念得紧……”

尚未说完，只听见寝殿内的陆夫人轻咳了一声，随即，见陆夫人已收拾齐整缓缓步至门口处来了。

那边常子锡立即将陆珠莎往申妈妈怀里轻轻一递，规规矩矩的朝着陆夫人行了个跪拜大礼。

陆夫人尚未出门，只站在门内柔声问：“子锡，蕊儿，约莫是又跟你胡闹了么？”

常子锡拱手道：“岳母，不是蕊儿胡闹，今日是我胡闹了，刚刚带她到人间饮了两盅酒，谁知蕊儿着实不胜酒力，没几会儿的功夫便有些醉了。一直念叨说是想陆府，想见爹娘。我便冒冒失失的带她回来了，刚至门口一瞧，家里已然都熄灯，才知道自己的莽撞。”

旁侧的灵儿一听，只差快咬舌了，自己家姑娘可真不是一两盅酒便能醉成这般的。难道，这人世间的酒是格外醉人些么？

“不碍事，难得你对她有这样一份心思。”陆夫人眼眸一闪，摆了摆手，随即对着申妈妈低声吩咐道：“申妈妈，你与灵儿一同，去姑娘院里，给姑娘和姑爷收拾一下厢房，顺道准备些吃食。”

尔后再转向常子锡：“子锡，夜深了，吾就不留你在我这院里了。”

常子锡立刻拱手道：“蕊儿今日难得回来，不如就陪岳母一起就寝吧，我随意凑合一晚便成。”

“那如何能成？”

“是蕊儿太想念母亲了，今日她生辰，可否就满足她这一回？”常子锡目光盈盈，语气真诚。

陆夫人低头望了眼申妈妈怀里的女儿，晕乎乎的，嘴里却还在嘟嘟囔囔着：“娘……”

心一软，道：“即便是你一人睡，那也得让灵儿去收拾一下的。”

常子锡倒也不再推诿，规规矩矩道完谢便随着灵儿退出院门去了。

那边申妈妈尚未扶着陆珠莎迈进门，陆夫人就着急忙慌的迎出门外来了。

一瞧自家女儿那张红透了的脸，又气又怜又爱来，嘴里不停数落着：“哎呦，都成了亲的人了，还这般任性，得亏子锡想得周全。真要是这个模样回了常府，堂堂一少夫人醉成这般，可不给人看了笑话去呀！胡闹！”

说完，自顾自的从申妈妈手里将女儿挪至自己怀里去了，一双手爱怜的抚了抚额际的发丝，触了触那柔软的面庞，那一方窄腰倒是越发纤细了似的。

那边陆珠莎殷红的一张脸张嘴呼道：“胡说！子锡他是我的！”

申妈妈站在旁边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是你的！都是你的！”

“娘……我想我娘……”

陆夫人埋怨的声儿却是不再说出口来了，一双眼慢慢红了眶，手上抚着那张脸，来回摩挲着，怎么都瞧不腻似的。

申妈妈默默的退出门去……

一觉醒来，陆珠莎缓缓睁开了眼，头痛欲裂。

旁边的人儿迅速低拢了过来，唤道：“蕊儿。”

陆珠莎一股脑儿爬了起来，张嘴惊呼道：“娘！”

陆夫人含笑瞧着她，抬手轻轻将她两颊垂下的发丝别至耳后去，那边申妈妈立即端了一碗汤过来，笑道：“我的姑娘，咱们夫人在这儿守了一早上了，您可算是醒来了。喏，将这醒酒汤碗喝了。”

陆珠莎双手抬了抬，可是绵软得没有一丝力气，笑着望着自己母亲，吐舌道：“这凡间的酒，后劲儿太大了些。娘，你喂我可好？”

陆夫人一嗔，到底接过申妈妈手里的碗来，陆珠莎到底没舍得让她喂，只扶着她的手臂，就着碗沿乖巧的一口气全喝下去了。

“你可知，你不日将要成为神将军夫人了，哪里可以这般胡闹的？”陆夫人搁了碗，瞪眼道。

陆珠莎双眼一弯：“娘，神将军夫人还远着呢。就算是要成为神将军夫人了，可不得练些酒量么？”

“一派胡言乱语，只管狡辩！”

陆珠莎往陆夫人怀里一趴：“哎呀，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呢。娘就别训我了。”

陆夫人敛了笑，摸着手下那头如水的发丝，问道：“常少夫人，做得很是辛苦么？”

陆珠莎拱了拱头：“不太辛苦，就是会想家。”

“蕊儿，你现在有自己的家了，往后有自己的孩子，那儿便是你的家了。”

“娘，我不想生孩子。”

“为何？是子锡……常府上下待你不好么？”

“不是，我就是还不太愿意要孩子。”

“胡话！孩子可是你不要就不要的么，那是上天赐给你的福分。”

“那就暂且别赐来吧，有了孩子我便不是母亲的孩子了，这儿就真的不是我的家了，我不想……”

“蕊儿，你多大都是母亲的孩子，这儿还是你的……”

“娘，我知道的。”

申妈妈端了盆水进来，笑道：“姑娘，可得洗洗了，昨夜脸都没擦，直接就入睡了。”

“申妈妈，辛苦你了。”陆珠莎撑起身子，遂问：“常子锡呢？”

“你这都起床半晌了，才想起问姑爷来呀！”申妈妈失笑道，“姑爷一早与老爷和九哥儿去靶场射箭去了，据说在靶场比得不亦乐乎呢。”

陆珠莎弯着唇，眉眼间都是欢喜。

陆夫人将拧着的眉缓缓的舒了开来。

常子锡跟在陆将军身后，一步入正厅，便瞧见自家娘子一袭红衣立在桌前。

恍若她未婚时的光景模样，因着昨日醉酒的缘故，面部与上眼脸略有些浮肿，却是盖不住的明**人。

“听说今早父亲与子锡还有九哥在靶场比箭法来着，战绩如何呀？”陆珠莎笑问道。

陆将军瞧着自己的闺女，但笑不语。

几步开外，陆毕城随后进了殿来，陆珠莎瞧向陆毕城，陆毕城也笑着摇了摇头。

她只得又去瞧常子锡，双眼一嗔，常子锡招架不住，浅笑道：“没有输赢。”

“是皆为平手么？你们三人？”

常子锡摇了摇头：“我输给了岳父，赢了九哥，可是岳父又输给了九哥，可不就是没有输赢么。”

陆珠莎将他的话在嘴里喃喃的翻卷了一遍，才恍然大悟，拍手称道：“如此，甚好！”

陆夫人笑看着她那副爽朗的做派，不由得眉轻轻一皱，却是满眼的宠溺。

陆将军刚刚放下毛巾，大笑道：“你个小妮子，知何为甚好呀！”

“蕊儿现下可都是常府的少夫人了，老爷还将其当个孩子般呢！”清儿的声音突然自殿外响了起来。

陆珠莎陡然立直了身子，睁眼惊喜道：“清儿！”

只见清儿着一袭湖碧色的纱衣缓缓入了殿来，还是那般柔媚。她对着常子锡略点了点头后，方才与父亲、母亲行了个常礼。

常子锡目光略过清儿，微颔了下首，便瞧向一脸喜色的陆珠莎。

清儿笑道：“上次蕊儿归宁时我便想来的，老爷死都不让我出院门。今日可是没等老爷发话，我自己非要逃出来的。”

陆珠莎跃步走近去握着清儿的双手：“清儿，你是如何知晓我回来的呀！”

清儿眼睛一滑，大笑道：“昨夜不是灵儿……么？”

“胡说！蕊儿与子锡是今晨回来的。”那边陆成明眼一瞪。

“今晨……噢，是我如今糊涂了，老师记茬了，是今晨回来的。”清儿余光瞟过常子锡。

那边常子锡不动声色，只含笑盯着自己的妻子看。

陆珠莎立刻一把搂住了清儿，笑道：“清儿，这些日子，除了我娘，便是极想念你了。”

陆夫人对着常子锡叹气道：“你瞧，自小被我宠得，在正厅里就这般无状来。”

陆将军嘴一撇：“看来清儿现下都排在爹爹与九哥之前了呀！”

陆珠莎一听，放了清儿随即又拢到父亲跟前去了，自是一般好话说尽，如同个叽叽喳喳的喜鹊，却是纯真可爱，灵气逼人。

饭毕，陆珠莎窝在清儿的小院里，浅浅的喝着醒酒汤。

“我瞧你今日早膳没吃什么，明明备着的都是你爱吃的，我想定是酒劲还没过去的缘故。这汤是我今早出门前特意要丫头煮好，给你备着的。”

“嗯，难怪没有清儿熬的好喝。”陆珠莎皱了皱鼻子，好笑道，“你说这好不容易喝进去的酒，又要几次三番的解了去，不可惜么。”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清儿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心，继而问，“这些日子，在常府可好？”

陆珠莎抿着唇点头道：“还好，常子锡对我很不错。”

“勿用你说，我都瞧得出来，这一早，那常少将的眼睛就粘在你身上没离开过几下。”清儿笑着真诚道，“蕊儿，你变得更美了。”

“胡说！”陆珠莎双眼一嗔，“他昨日带我去人间了，我原本想着定是要好好游玩一遍才好，可是才进了酒肆，就把自己弄醉了回来！我是不是好不争气。”

清儿突然大笑了起来：“是那酒肆的酒太好喝了么？”

陆珠莎嘟着嘴：“好不好喝我都忘了，只是月亮很美，我便喝得多了些。最最可惜的是，你说的那头牌姑娘钱多多，我都没来得及瞧上一眼呢。”

“往后还有机会的，常少将定会再带你去的。”清儿说着说着拢了过来，对着陆珠莎耳语道，“你们那方面，可好？”

陆珠莎倏地满脸通红，嗲道：“哪儿呀！”

清儿斜睨着她，不说话。

陆珠莎双手捂着眼：“还行，只是……他老是不知餍足，一来便没完没了的胡闹折腾。”

清儿挑了挑眉，一脸的了然：“听闻常府那余娘子怀孕了。”

陆珠莎面色暗了暗，点了点头：“我们新婚不久她便有了的。为此，霜夫人还嘲笑过我……”

“霜夫人可受宠？”

“都还行，常子锡虽然到我院里来得勤些，但是到底得顾忌着雨露均沾。”

清儿讶异轻问：“雨露均沾？你便不恼？”

“我如何去恼？恼那满后院的如花美眷么？我哪里恼得过来，大半年了，有些人我都认不清呢。”

清儿叹了口气，道：“蕊儿，每个人的身体、精力是有限的，那常子锡即使异于常人，可也是一样的，他没有那般心力去每个院里日时时折腾胡闹。有些东西你不止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体会，你还得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

陆珠莎迷惘的瞧着她，脑子一亮幡然醒悟道：“你是说，常府那后院是……”

清儿摇了摇头：“常府后院我并未见过，不予评论。我只想同你说，过好自己的日子，旁人如何不重要，你自己认为真相是什么，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