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沧平跟在少将身后急匆匆的步出兵临堂,稍一回首,便瞧见茉莉带着玲儿往这边疾步走来。
许沧平对茉莉的印象原本并不深刻,她当年与牡丹一同进府,算是比较靠后的一批入府娘子了。
只是她性格鲜明,快人快语,性子泼辣得很,再加上长得有几分俏皮,便颇让人印象深刻。
前些年被薛輪一眼便瞧上了,可是最后不知缘何,薛輪倒是选了与茉莉关系最好的牡丹去了。
自纳入府后,常少将对茉莉姑娘基本不闻不问,几乎当个闲散人士养在后院罢了,茉莉也比较特殊,从不争宠,一副与世无求的光景模样。
近两年少夫人嫁入府后,她倒是对少夫人亲热得很,常夫人身边的张嬷嬷经常调侃道,这茉莉呀,嫁入常府怕不是奔着少将来的,想是奔着少夫人来的。茉莉每每瞧见少夫人,一双眼睛便黏住了似的,再也挪不开来了。
许沧平知道这些信息还是去岁与丹儿走得近了些,无意间听到那么一两嘴。
自去年秋季起,不知什么缘由,丹儿那丫头再也不愿搭理自己了,每次神情淡漠得很,像是为了避嫌。可是即便私下迎面遇上了,最多点了个头,那丫头就跑开了。他才觉得是真的在疏远他了,就这,还令他伤神了好些日子呢。
后来,跟着少将没日没夜的忙起来了,倒也不再为这事伤脑筋了,总想着,再忙过一些时日,得找她好好聊一聊。
于是,这后院的事,他也就无从知晓了。
只是听闻余娘子刚刚生产不久,身体彻底亏空,满后院都在传,是少夫人暗地里下的狠手,茉莉为此还与人闹过一架,头发都薅下来几大把呢。
瞧着这茉莉,倒真是对少夫人真情以待来着。
常子锡顺着许沧平的目光一望,茉莉已经携着侍女行至跟前来了。
茉莉只顾低首疾行,蓦地一抬头,便瞧见兵临堂前的两名高大身影。她双眼张皇一瞟,福着身子草草行了个礼,丝毫不做停留,往府里方向继续行去。
常子锡顿了顿脚步,轻唤道:“茉莉。”
茉莉往前埋着头往前疾走了好几步,才生生顿住脚步,身子僵硬的转了过来,脸上的惶色倒是收了起来,只是依旧有些凝重,点头道:“少将!”
“你这是打哪儿来,急成这般模样?”
“不是……只是刚刚想着要去那红豆地里寻少夫人玩儿……”
“是少夫人有甚急事吗?”常子锡打断道。
茉莉连忙摆手:“不不不!跟少夫人没有关系,我走到那儿了,突然想起自己屋里的……屋里的?子没盖,若要是来了只野猫,怕是桌上的吃食得乱成一团了。”
说完不待常子锡再问,她低头行了个礼便转身往回继续疾行去了。
常子锡疑惑的瞧着东边的那抹身影,锁着眉沉吟了好半刻,方才转身道:“沧平,陪我走走吧。”
许副官也觉得疑惑,茉莉虽有时虽对着霜夫人说话刻薄了些,偶尔咋咋呼呼叽叽喳喳的,但绝不是莽莽撞撞之人。
他抬腿跟在少将身后,往红豆地里行去,到底开口道:“只是,练兵场上……”
“不碍事,让历江与包罗子且等上些时候。”
“蒋广也在那儿,怕是又得遭受包将军的奚落了。”
“那是他自己迟早得去面对的事,蒋广若是这么些能耐都没有,也对不起我这些年对他的高看了。”
“是。”
“沧平,你可羡慕蒋广?”常子锡问得随意极了。
“说不羡慕是假的,自古入伍者,莫不希望能阵前杀敌。”许沧平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只是,我现在的使命也很重要,我不敢辜负。”
“沧平,你当也是个阵前杀敌的好将领。可是,你也知,我这么些年来,身边貌似来来去去许多人,其实也就你一人。也曾想过要送你上阵杀敌,只是,我不舍。”
许沧平倏地抬眼瞧向前面那个高大身影,胸腔里热腾腾的一片,恭敬道:“沧平定不辜负少将的这份厚爱!”
“私下聊几句罢了,没得这么严重。”常子锡摆了摆手,没再言语。
突然听见许沧平在身后喃喃道:“所幸,你现在身边还有少夫人。”
常子锡自嘲的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前面便是自己前些年与许沧平常来的那一亩三分地了。
正想抬腿,便听见一男一女的对话声来。
是自己枕边最熟悉的那个声音:“那牡丹,薛将军是很不称心如意么?”
“陆姑娘,我怎地觉得,你这是在拈酸吃醋么?”薛輪吊儿郎当的痞笑道。
陆珠莎恨不得生生撕了他那张厚颜无耻的无赖脸皮下来,却是克制着,只轻笑反问道:“拈谁的酸?吃谁的醋?”
“哈哈哈哈,常子锡知道陆姑娘这般有趣么?”
陆珠莎没搭理他,继续忙活手里的事。
今年的红豆秧苗不知缘何,长势很不好,她明明照着许副官的法子一步步种下去的,去年的这个时候,已然欣欣向荣一片了,今年她还费心拔了野草,浇了水,施了肥,就是没有那般葱郁。
那边薛輪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那牡丹么,自是极好不过的。你还别说,这常子锡瞧人的眼光真是独一无二。可是陆姑娘,你们常少将不也有霜夫人、余娘子、吕娘子、玫瑰、芍药、茉莉那些各有千秋的美人么,他不也心心念念要娶你来着?”
“哦,合则薛将军是也要效仿么?娶几房妾室,一房正妻,妻妾和顺,琴瑟和鸣。”
“旁人我倒是没甚兴趣。”薛輪睨着她,“如若正妻是你么,你知我,一直是趋之若鹜的。”
“荒唐!胡说八道!”陆珠莎柳眉倒竖。
一瞧她那气急的样子来,薛輪抑制不住上前行了几步:“陆小姐,你扪心自问,婚前你便没有一丝想要嫁我的心思么?”
“薛将军,请你自重!”陆珠莎后退了几步,横眉冷对的瞧着他。
薛輪摇了摇头:“婚前在忘川彼岸,好歹咱们还有一同垂钓的交情,去岁我甚至还专程为你跑到这儿来卖了力气,帮你收割晒种来着。少夫人说翻脸便翻脸,比翻书快多了,真真让人伤心呢。”
陆珠莎顿了顿,瞧向四周,低声喝道:“薛輪,你就一天到晚胡扯八道惯了,整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莫怪女子们瞧着不欢喜你。”
薛輪抬了抬眉,伤感道:“这便是了,当时你与常府退了婚,宁愿嫁给东海龙宫那个娘里娘气的熬战,也不瞧我一眼么?我本想着,咱们日日搁那忘川边上一同垂钓,总能培养些许感情来的。当时,我愿意在那儿等,你也愿意来,不是么?”
瞧着他一脸认真的神情,陆珠莎觉得好气又好笑:“薛輪,咱们之间隔着常子锡,怎么可能……”
“若是我当日不归降呢?”
“那也不可能!”
“那便没常子锡什么事了!”薛輪越说越急,嘴里愈发没了把门,“陆姑娘,你我定是皆知吧,那常子锡并非你的佳偶良配?”
陆珠莎挑眉看着他。
“你自小便跟着父兄在外行过不少地方,那月宫也是你常出入之地。你母亲让你接受的,可并非一般大家闺秀的教育,这常府的后院岂能栓得住你来?”薛輪笑了笑,“我若是猜得没错,你平生夙愿定是能在这四海八荒自由翱翔吧。常府那一方网罩似的天地,如同个鸟笼子。常子锡别的都好,瞧女人的眼神太差,他还真打算把你当金丝雀儿来养了。”
“哈哈哈哈,此前不久,聊到牡丹姑娘时,我若没记错,薛将军还在夸常子锡眼光独到来着呢。这一转眼,就自相矛盾了起来。”陆珠莎讥诮道,“再说,薛将军,您这笑话讲得真是婉转动听至极。可我听着怎地是在骂人呢。”
“我哪里骂人了呢。”
“我这好好的一个人儿,不说倾国倾城,可也还算生得端正,何得在你那儿就变成了一只鸟儿来了!”
“陆姑娘,你太过自谦了,你这样儿的女子,倾国倾城都绰绰有余。就怕那不识货的人,把你当只鸟儿训着,就忒可惜了些。”
“你……无赖!”陆珠莎气结。
“我这好好的与你说着,你怎么骂起人来了呢!”
陆珠莎俯身抓了一把土,直朝薛輪的面门撒去。
薛輪一挥臂全挡开了去,那边陆珠莎拳脚一同攻击了过来,他一边躲一边讨伐道:“少夫人,这便是你的不礼貌了,自霜夫人与你们少将成婚那日,你每每见着我,不是讥笑嘲讽,就是动手动脚,怎地,薛某就这般不招你待见么?”
“去死吧,薛輪!”
“哪能死呢,我死了,世间多没意思……”
隔着一大丛芦苇,常子锡紧了紧身侧的拳,缓缓转身往回走。
“少将!”许沧平低声疾呼,“那少夫人……”
“伤不了她的。”常子锡边说边自顾的往前疾行,步子越迈越快。
许沧平满头满脸的汗跟在少将身后,明明夏天还早着呢,他凝了凝神,低声劝道:“少将,你切莫计较,越是能这般吵出口的,越是光明磊落得很。”
常子锡紧锁着眉,眼神狠厉,凝气一抬手,忘川岸边的一排排礁石,顿时全往河道里簌簌的滚落。
莫奈崖高水深,连丝水花都没让人瞧见。
他蓦地转身往西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两道竖眉直立了起来,仿佛有滔天的怒火,却又生生克制着。
许沧平失措的立在那儿,安静了好一会儿,却只听见少将颓然的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她光明磊落得紧。只是,沧平,是否嫁我真的就这般埋没了她?”
“万万不是,少将与少夫人是绝配,你不知你们羡煞军中多少汉子来着。”许沧平急哄哄的,舌头都快捋不直了,“那薛将军,莫不是妒忌而已。”
常子锡面色缓了缓,望着那瞧不见底的忘川,兀自笑了笑:“沧平,你何曾见过我这般。”
许沧平只差抹额了:“少夫人那般聪慧之人,定是知晓少将待她的情真意切。”
“呵,情深么。切莫说那满后院的侍妾们,还有接下来将要上演与陆府的灵山之争,哪一样都不是情深所为,骗你罢了,她会信我?”常子锡讪笑,“再说,她今日对着薛輪这般模样,我又何曾见过呢。”
许沧平恭敬的低着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道:“那薛輪……”
“近一百年,平定收复宋惟、与陆府的灵山之战,迟早一一皆会爆发。薛輪,我现下不能动。”常子锡摇着头重重的叹了口气,轻笑道,“走吧,历江他们该等久了,包罗子怕是又得当面参我了。”
许沧平一抬头,只见少将早已恢复了寻常神色,朝着练兵场的方向坚定直行。
那儿,才是他真正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