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常将军干脆连排兵部将都不管不顾了,日日夜夜周旋于陆府之中。
听闻常家少夫人被掳后,因为谈判中,常子锡枉顾她的安危,对宋惟的寸步不让而让她伤透了心,现下一心作着和离的打算,待在娘家死活都不愿再回常府。
那连天帝都敢忤逆的常将军,对结发妻子倒像是动了真情。
近段时间,待在陆府里,一味的低声下气死缠难打。
常少夫人却是半点也不为所动,到底是冥王陆府教出来的姑娘,一身的骨气,坚持要与常府和离。
陆珠莎倚靠在陆夫人身前,懒懒散散地听申妈妈在旁侧嘀咕着这些莫须有的传闻,她勾着唇,惬意得很,脸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一侧脸颊还有隐隐约约的青痕。
大约是这段时间在家里将养得极好,脸颊饱满,唇色红润滟潋,瞧着倒越发明艳动人了起来。
“你瞧瞧你,堂堂一届常府将军夫人,此刻这般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姿态,叫人看了不笑话死你!”陆夫人推了推身前的人儿。
陆珠莎懒懒的伸着胳膊,一动未动:“横竖如何,外边不都要笑话开了么?一会儿说我不受常将军待见,一会儿又说常将军不受我待见。再说了,现下我哪里还是将军夫人,我现在可是等着和离的陆家姑娘!”
陆夫人拍了拍她的脸,嗔道:“胡言乱语!近日前线频频告捷,你瞧那常子锡日夜都坐不住了,怕是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将你带回府去。他日日来请安,我近期可是没给过他什么好的脸色。要都依着我的意见,你回来第二日我就得去常府将丹儿接回来!那常夫人,旧时我瞧着是和气一团,李妈妈跟我说了,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们那常府啊,压根儿就是个龙潭虎穴,咱们不去了也没关系!”
陆珠莎正了正身子,笑道:“所以呐,这再好的关系也不能成了亲家,一做了亲家就生了龃龉。再说了,娘!这天下谁人不知,你向来最是护犊呀!可是,那常夫人虽不是个好相与的,作为儿媳我也没有多么让她省心。娘……我既已入了常府,我的婚姻如何,常子锡待我如何,这么些年我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了。我不想不做任何努力,就这样草草结束,或者放弃了它。自古婚姻么,哪有什么一帆平顺,时时安稳恩爱的,总不能但凡出现一点点危机,咱们就想着要先弃了它吧。你说是吗?”
陆夫人深深地瞧着自己的女儿,沉吟了半刻才刮着她的鼻头失笑道:“瞎说!你做得好不好我清楚着呢!再说,我护犊子,那是因为你现下还没生孩子!以后你养个孩子给我看看,只怕你更护犊才是,平日里丹儿灵儿的,就见你比谁还护得紧些!”
陆珠莎起身翘嘴反驳:“我怎地没养孩子?那阿宋不是我养大的啊。”
“阿宋哪里能一样,一则他不是你亲生的,二则他是个男孩子。你看我对你九哥,放任得很,他前些时日还老说我偏心呢,一颗心全挂在你身上。”
“九哥才没有这般小气呢!”
“在你这儿,你九哥自是哪里都好!”陆夫人睨着她,正色道:“话赶话既说到这儿了,你这么些年,你那儿,就没有半丝动静么?”
陆珠莎眸色暗了暗,低声坦白说:“前些年是我不太想生,后来,我倒想要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怀上。”
陆夫人一听,顿时心里明白得七七八八了,指着她的眉心,咬牙切齿轻喝道:“胡闹!我当年就不该!不该让你和丹儿去学了那劳什子的医理!这常府的子嗣问题,岂容你们这般胡闹了去!”
“娘,并不干丹儿的事,是我自己要求的,再说我这十来年我早停了药了呀。”
“你便不怕常子锡知道这事么?他不是前些年心心念念想与你有个孩子,就是连我都瞧得出来,你合则自己看不清么?”
“我如何不知,那一日还在同我说,最好生个女儿,像我小时候一般。我还笑他呢,我小时候他只顾着征讨欧阳松和薛輪去了,哪里知道我是什么模样。他说就是没瞧见,才遗憾得很。”陆珠莎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定定的瞧着母亲,“娘,前些年我不想生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够成熟,没有能力去养好一个孩子。再加上他对我如何,有几分真心,我是真看不清,我怕万一生了孩子后,自己就全然没有退路了,我承认在这一点上,我自私了些。这些年,他待我如何,我不是个傻子,都清楚的。孩子的问题往后我会慢慢努力,现下我怕是比你们更急呢。”
陆夫人揉了揉她的头顶,叹声道:“你已然是个大人了,做任何事不得头脑一热便去做了,得四下权衡,这一点没错,可是孩子的问题你得同他商量,总之,自己做的选择自己去承担,娘是管不住你了。横竖你如何都得给我顾着些自己的身子骨呀!唉……一想就头疼,找个日子回吧回吧,赶紧回去!”
“我才不回呢!我还得在家里再好好享几日清福。”陆珠莎说着,又不依不饶的挂到陆夫人怀里去了。
陆夫人瞧着她那一副看似不懂愁滋味的模样,深深的叹了口气。尔后,想到常子锡日日在自己跟前小心翼翼的神色,又无奈的笑开来了。
宋惟不知到底是低估了常子锡与陆府的联盟,抑或还是信了坊间说的忘川两岸要和离,常子锡不管军事的传闻。
他还悠哉乐哉的在洞穴里,因着陆珠莎被救走,朝着属下们一顿臭骂的间隙。
另一边,那明明已然撤了兵的陆军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与全力进攻杀红了眼的常军汇合,将他的嫡系军力合围在灵山峡谷内,没几日,便被剿杀得干干净净。
一代怨灵之首惟将军,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下了帷幕。
只是那宋惟与副将王平一同消失在灵山峡谷内,常陆两军搜寻了好几日,依旧未果。
这一场战役,总算以大捷告终。
……
“姑娘,不知怎地,你这头发倒长得越发好起来了,又重又多。”申妈妈一边拢着发丝一边感叹道。
陆珠莎像是没睡醒,仰头打着哈欠,娇俏的眨眼笑道:“大抵是我爹娘将我养得太好了。”
“如今灵山之战算是正儿八经结束了,你也待不了几日该回常府了。”申妈妈叹声道,手脚麻利的挽过最后一缕发丝固定好,“还真心舍不得你,你瞧着这几日夫人天天对你置喙这儿置喙那儿,其实啊,你不知道她心里有多开心呢!”
“我如何不知……申妈妈,这些日子幸福得我都有些恍惚了,我真不想回常府去啊!我舍不得我娘,唉,所幸她还有九哥。”陆珠莎转头问道,“现下灵山战役已经打完了,九哥也该回府了吧?”
申妈妈点了点头,骄傲道:“咱们陆府九公子这一战总算是扬了名立了威了,老爷也高兴得不行。不过,他们说最最厉害的还是咱们姑爷,听闻常将军连日日跟在自己身侧一直被重用的历江、还有跟在常老爷子名下历练几千年的包罗子那样的老将都未出动,他单单派了一名年轻气盛的蒋广便轻轻松松的灭了那宋惟。这动作,漂亮得很呢!你想想,咱们老爷如何不欣慰得很。”
陆珠莎笑看着申妈妈,嗔道:“申妈妈,你这嘴皮子的功夫,已然可去做那评书先生了。”
“姑娘,你便笑话我这老婆子吧,也没几日让你调侃了。”申妈妈翘嘴回道。
这些时日从未现身的陆毕城,今儿一大早终于回了府,给父亲母亲规规矩矩的请了安,便直奔陆珠莎处。人还在院门处,呼唤声已然响了起来了:“蕊儿!蕊儿!”
申妈妈刚刚洗过手,一双手还端在身前,笑道:“你瞧瞧,咱们这九公子,别人不知道的,瞧他这副莽莽撞撞咋咋唬唬的性子,哪里是带着千军万马潜入灵山峡谷内灭了那恶灵头目的将军呀!你母亲那样沉静的性子,怎地生出两名性子这般跳脱的人儿来。姑娘你小时候,明明瞧着端庄自持得很呐,怎地在常府待了几十年,也调皮得……”
申妈妈一番话尚未来得及说完,那边陆珠莎的身影早已闪出了厅门外了,哪里还听得见她说了甚,一门心思迎着她的九哥而去。
陆毕城大抵是因为在军队历练了这么些年,肤色深了许多,脸上的轮廓越发错落有致。因着训练,身板更宽厚了些,从而显得整个人的身姿也宏伟了许多。
陆珠莎吊在他的胳膊上,指腹下的肌肤坚硬有力,竟如常子锡一般无二了,她高兴道:“九哥,可是来找我报喜来了?”
陆毕城刚刚落座,提着那壶茶,伸手探了探温度,仰头便牛饮了起来。尚未顺过气,便结结巴巴道:“父亲……母亲……那儿,我都没耽搁半刻,一口水都没喝,就找你来了!”
陆珠莎嗔怪的瞧着他:“便是有这般急么?”
陆毕城点头道:“对,怕是过不了多久,常子锡就得来迎你来了,趁着你现下还在府里,我得与你,同父亲一起把这事儿给办了。”
“何事?还要非得我出面才能一起办么?”
“蒋广。”陆毕城兴奋道,“这一次我与蒋广合作,简直太过痛快了!可是,蒋广不是让父亲允给你陪嫁了么。蕊儿,我是想着,你现下在常府也稳定了,那常子锡瞧着待你也有几分真心,蒋广可否回至我麾下,为我效……”
“九哥,蒋广不会再回陆府了。”陆珠莎急急打断道。
陆毕城连父亲那儿都暂时没敢鲁莽去提,心心念念先来胞妹这儿找寻支撑,如今顿觉得一瓢凉水兜头浇了下来,惊愕问道:“为何?”
“至于为何,九哥你只需转念一想便能猜得到了。”陆珠莎沉声道,“蒋广那样的优秀拔萃的将才之辈,你觉得父亲怎么会舍得让他陪我嫁去常府。有一点你想错了,一开始,蒋广就是父亲为你培养的。只是,后来……父亲自己大约也发现了端倪……”
陆毕城半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只见他倏地抬手一拂,桌上的杯、盏、碟便漱漱落落的全滚下地去,噼里啪啦响了一屋。
“混蛋!”陆毕城怒不可遏的吼道。
陆珠莎伸手过去按在他的手腕上,手掌下的血管,突突突的跳得又急又快。
“九哥……”陆珠莎一抬首,瞧见门廊下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申妈妈,悄悄使了个眼色,申妈妈随即将厅门关严实了。
陆珠莎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九哥,你这些年心心念念的想要蒋广回来,怕是不止要与他一同为将的缘故吧?”
陆毕城猛然抬头,看向陆珠莎,喃喃道:“你都知道?”
陆珠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九哥,这些不重要,我只知,蒋广是个值得你尊爱与惦念的人。但是,他有他的归宿与追随,他同我承诺过,此生定不辜负你与陆军。”
“两军相交,细作暗谍难免都有,我知道,可是,我没法儿同父亲一样,这般轻飘飘的就原谅了他。你说,我们……此生便是……无望了么?”
“此生漫漫,何来无望之说……你觉得呢?九哥。”
……
常子锡是在傍晚时分过来的,急哄哄的,陆珠莎正在想,今日怎地都这般急躁不安呢。
那边常子锡低声道:“蕊儿,你怕是现下就要同我回府去了。”
陆珠莎满脸的不情愿,嘟嘴道:“你便有这样急么?我不能再待上几日么?”
“不行。”
“今日早膳午膳都没吃好呢,我们不能明日再走吗?”
“不能,现在立刻就要回府。”
“那么,至少让我好生与爹娘用过一顿晚膳可好?”陆珠莎仰头眨眼哀求道。
常子锡蹙着眉,一脸的凝重:“蕊儿,丹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