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宫正蹲在院子里,手里拽着把小平铲,小心翼翼的将掉落了的彼岸花瓣拍入泥土里去。那一地散落的花瓣已然蔫成了青黑色,她倒不厌其烦的和着泥土轻拌着。
手里的小平铲秀珍好用极了,还是多年前陆珠莎同花种一并送给她的,据说是她着人按照自己画的图纸给做出来的。
这常府后院的少夫人呐,当真是个神仙似的人物,脑子里的小点子小玩意儿总是层出不穷。
想到这儿,吕宫不由得嘴角轻扬。
站在吕宫身侧的秋菊张了张口,陆珠莎对着她轻轻“嘘”了一声。
就这一声,吕宫立刻抬起头来,眼眸一亮:“少夫人来了么!”
“吕娘子,花落成泥,何须还要你去费这样一番周折呢?”陆珠莎笑道。
“横竖这大把的光阴,总得寻些事情来打发么。”吕娘子起身捋了捋肩背,笑道,“再说,就权当松土了。”
“我这彼岸花种,送给你,当真是最值不过了。”
“少夫人过誉了,我如何当得。”吕娘子洗完手立即将人往门厅里引,满脸抑制不住的喜色,“快快入厅就坐,今日还真是巧了,我特地按照你之前教的法子,做了羊奶酪。口感非常不错。”
陆珠莎挑眉:“哦?”
“那是,我向来不自夸,你尝尝便知了。”吕娘子边笑边说,她难得笑容这样多,瞧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返身对着秋菊道,“快去取来,现下应该正热着呢。”
陆珠莎也不由得跟着带了笑,定定的瞧着吕娘子,轻声说:“吕娘子,你变了些了。”
“日日困在这里,总得寻些让自己开心的事么。再者,人生若调转个方向去寻思,便就是豁然开朗了。”吕娘子回望着陆珠莎,也轻声问,“少夫人,你可还好?”
“嗯,也还不错。”
“那便是极好不过了,你将自己独自闷在院子里已然待了大半月了。茉莉前几日还同我提及你来了,说是要约个时间一同去你院里瞧瞧阿宋。”吕娘子落了座,伸手过去轻抚在陆珠莎的手背上,“可是将军吩咐了,近日谁都不许去打扰少夫人。再说,即便他没嘱咐,我也不敢前去叨扰。少夫人,我知道,你且需要些时间。”
陆珠莎抬手端着茶盏饮了一口茶,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吕娘子的手,轻笑道:“今日正巧,不若约茉莉到吕娘子院里一聚,可好?”
“当然。”那边秋菊刚刚呈上奶酪来,吕娘子笑道,“正好,奶酪也做得足够多呢!”
说完,她转身四下瞧了瞧,疑惑道:“少夫人,怎地身边没跟一个丫头和使唤?”
“我让她们别跟着,原只想出门散个步,走着走着便走到你这儿来了。”
“文嬷嬷呢?”
“我着她守着阿宋练字呢。”
吕娘子点了点头,只得吩咐秋菊去请茉莉来。
秋菊转身刚离开,吕娘子失笑道:“你瞧,我这院里也没什么人,秋菊一走,就得我们自便了。”
“吕娘子,我来讨要我母亲的恩来了。”陆珠莎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今日,得借你的血池一用。”
轻声说完,她兀自瞧向窗外,院子里的彼岸花叶又抽芽了,冬天是又来了。
冬季好像总是来得格外快一些,约莫是花季总是忒短了些的缘故。
吕娘子怅然若失的瞧着她那方侧脸弧线,安详而又美好。
她轻声问:“少夫人,你为何从未怀疑过我?”
陆珠莎好似在发呆,顿了半晌才回头轻笑道:“吕娘子,你虽守不住自己的那颗心,但到底是个心善之人,我母亲的恩你必不会全忘了去。既是不会忘恩的人,又怎会负义呢。所以,伤我之事你是做不来的。”
吕娘子倏地一惊,站起来将将要行礼。
那边陆珠莎抬手道:“我现下总是觉得乏力得很,别整那些虚头虚脑的礼节,莫说你不烦,我却觉得不耐烦,懒得费力气去回应。”
顿时,吕娘子所有的动作定格在了那儿,她低着头喃喃道:“当年若没有陆夫人,我现下魂灵怕都是不知道消散在哪个角落里去了。她让我来了常府,却是从未要求过我,也并未给过我任何任务。是我,是我自己守不住自己的那颗心,一瞧见将军,我便……”
“若能守住的,那便不叫心了。”陆珠莎淡笑了笑,“我本十分不愿累及你,只是这血池只有你这儿有。这仇么,要么不报,要报就得报得干净果决。不是么?”
“我理解的,我留着这条命好生将养着,除了现下为将军效力,便总想着能有一日为陆府做些什么,丹儿的事,我很遗憾,自己太无能……”
“呵,吕娘子,你相信么?丹儿如今才是真正自由了呢,她比我们幸运多了才是。”陆珠莎施施然站起身,微笑道,“现下,带我去瞧瞧你的血池罢。”
“荣幸至极。”
陆珠莎瞧着那不过两人余长,三人余宽的四方池里,殷红的血液几乎糊在里面一动未动,池面瞧起来风平浪静一片。她问:“这便是你平日里对外用的染池?”
“平日我会设置一道屏障,外人看起来便是同染池一般。”余娘子说完,不知从哪儿拎出来一只老鼠,轻轻往血池里一丢,顿时血浪翻滚,竟如煮沸了一般。
不过三两下的功夫,那只小鼠便没了踪迹……
陆珠莎惊诧的瞧着余娘子,余娘子拿着一方帕子轻轻揩了揩手,解释道:“将军研究了两百余年,还得亏那一场怨灵之乱,他才想到了血池这么个法子,专门用来处理怨灵。它比忘川里的血浪要浓烈过千倍万倍,怨灵但凡一入,即刻没了踪迹。”
“生灵呢?”
“生灵会熬得久一些。如若不及时救起,也是一样的下场。即便及时救上来,也得毁了一半灵识。”
“嗯,当真是极好不过!”
回廊那边突听见秋菊高声喊道:“少夫人,吕娘子,茉莉娘子与玲儿到了。在前厅候着呢!”
“秋菊,将茉莉请至染坊来。”吕娘子平声吩咐道。
陆珠莎不由略带忧色的看向吕娘子。
“不碍事的,少夫人。”吕娘子摇首道。
没几下功夫,便见茉莉携着玲儿穿过那一片回廊直直的往这边走来。
茉莉今日穿着一袭桃红色的衣裙,在这灰黄的冬季里显得格外出挑,气色也是极好,她走得轻快,满面喜色。
行至陆珠莎跟前,灿然笑道:“少夫人就该穿这大红色,瞧起来格外灵动美丽。”
“茉莉,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你与吕娘子,前些日子太过难过,今日稍好些,便找你们来聊聊,以舒心头之怨。”陆珠莎淡笑着看着茉莉,指了指血池问,“你瞧这样的红色可是衬我?”
吕娘子在旁侧笑着解释道:“众人皆知,少夫人待字闺中之时,便最喜这红色。她今日找我来说要多染些红色布料,以备不时之需。顺便叫茉莉来参考一二。”
茉莉疑惑的上前瞧了瞧:“这样的红,可是太过浓烈了些?”
“丹儿以往可是最喜我着红色。”陆珠莎眸色暗了暗:“玲儿,你过来。”
玲儿站在稍远处,瞧着那一池的血水,面含惧色,踌躇不前。
“玲儿,我只问你一句话。”
玲儿脚步顿在那儿,半晌不动分毫,耷拉着嘴,几乎快要哭起来了。
吕娘子问:“玲儿,你这是为何呀?你瞧瞧这孩子满头满脸的汗。”
玲儿只摇头不说话,一双眼睛不时瞟向茉莉。茉莉面色一恼,低喝道:“少夫人让你上前去,你去便是了,怕吃了你不成么?”
陆珠莎轻微一笑:“玲儿,丹儿在时,最是喜你,她对你可是真心的欢喜至极,你怎能这般不知好歹呢。你知我向来最是厌恶什么吗?”
玲儿继续摇着头,开始一步步往后退,眼里的泪顿时就冒了出来,陆珠莎哪里还会给她机会,喝道:“我最最厌恶的,便是这天地间,利用感情达到目的之人!”
说着,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玲儿已被陆珠莎掳至身前,只见她手上突然多了枚透明的匕首,她朝着玲儿的脖子上一抹,手起刀落,利落极了。
接着她抬腿顺势一踢,那灵儿即刻间,便没入了血池里。
血池里的血液顿时全兴奋了起来,狰狞着四处翻滚,没几下功夫,垂着脑袋的玲儿,几乎没来得及惊呼一声,瞬间连头发丝都再也瞧不见了……
即便是天帝以及所有神仙此刻都在跟前,怕是也没人能救得了她。
茉莉惊看着血池里那一片风平浪静,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陆珠莎,再望了望吕娘子,便后退便惊喝道:“你!你太过暴虐!这,这还是在吕娘子的院里呢,你便不怕她……”
茉莉尚未说完,只见陆珠莎轻轻一抬手,吕娘子便被轻飘飘的绑至廊柱上,一同被绑的还有不远处立着的秋菊。
陆珠莎拍了拍手,笑道:“茉莉,你若不招,便是玲儿一般下场。吕娘子与此事无关,她也是受我胁迫罢了。喏,你是瞧见了的。”
茉莉那张原本红润的脸顿时失去了所有血色,苍白一片,她惊惶的瞧了瞧四周。
“今日,你没有退路,此处这儿都是结界,你别企图想逃了去。”陆珠莎步步逼至茉莉跟前,手里的匕首抵着她的下巴,“茉莉,你怕是忘了吧。我也曾是冥王陆府千金,自小若是没几身功夫,哪能进得常府这样的狼窝里来了。今日我只问你一句,你身后,是谁?可是霜夫人?”
茉莉身子一抖,颤着唇开口道:“对!就是霜夫人!”
“我原本倒笃定是霜夫人,你们二人人前假装争锋相对,人后去狼狈为奸!”陆珠莎手里的刺脊在她的下巴处轻轻磨蹭了下,笑道,“可是,你这样轻松坦白了,我却是不那么笃定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说着,茉莉突然高声求救了起来:“救命呀!将军,救命呀!少夫人要杀我!”
“你信不信,今日,即便是将军在这儿,我也得杀你!”陆珠莎说着,翻转着匕首朝着茉莉的脖颈处刺了一刀。
血液顷刻间涌了出来,陆珠莎轻声道:“你的结局左不过是死,招认得我开心了,我便留你缕魂魄。否则,便如玲儿那般……”
“我说!我说便是!”茉莉捂着脖子,吞吞吐吐道,“那纸鸢,纸鸢是我做的,金粉……金粉是那一日,你与吕娘子聊天那一日,我偷的……”
“谁要你说纸鸢!那是我一早便确定的事,说说你身后的人是谁?阿宋为何失踪?丹儿的事,还有那避子药,到底是谁!”
“丹儿,丹儿的事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
“你背后到底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不可能无缘无故这般陷害我。”陆珠莎不耐道。
“是的,无冤无仇,我没有要陷害你!”茉莉吓得语无伦次了。
突然一道亮光袭来,结界生生被人破了,陆珠莎眯了会眼,便听见常子锡一声低喝道:“陆珠莎!住手!”
眨眼间,陆珠莎便被他扯离了茉莉身边。
可是,所有人尚未来得及舒出一口气来,只见那把刺脊已然连根没入了茉莉的胸口里……
茉莉双目圆瞪,嘴唇张得老大,呼哧呼哧的接连出了好几口气,便颓然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常子锡从来不知道,曾日日睡在自己身侧的妻子,行动竟有这般果决,速度如此之快!
“哎呦!造孽呀!”张嬷嬷不知从哪儿一瞬间窜了出来,到了茉莉跟前,将她已然软下去的身子扶至自己怀里,喃喃道,“造孽啊,少夫人,茉莉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处?你要这般……”
常子锡楞在当场。
陆珠莎从他身后斜身出来,对着张嬷嬷和茉莉抬掌一挥,企图将那二人一同挥入血池里去。
常子锡一惊,顿时眼疾手快的将陆珠莎的掌风,生生的拦截了下来。
他顺手裹住陆珠莎的腰,轻轻抬脚一蹬,二人便已回到了彼岸小筑的院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