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珠莎扶着额,头疼欲裂。
张了张嘴,却是气若游丝。
尚未来得及出声儿,那边文嬷嬷已然推门入内了,见她已醒,立即喜滋滋的靠了过来。
陆珠莎心道,得亏不是李妈妈在,要不又得说自己贪杯了。
“少夫人,你可算是醒了!将军一早便嘱咐我们千万莫打扰你,可是老身昨日夜里就没见你吃多少东西来着,今晨又一直睡着,这一看,你瞧晌午都快要过去了,你还在睡。我急得呀,想着可别饿坏了身子去!这些日子,本就瘦了许多了……”文嬷嬷一面儿挽着窗纱,一面儿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
窗外倒是比往常要亮堂些,陆珠莎双手撑着被面,向上靠了靠,恹恹的转身瞧着窗外那一片葱翠的浓绿,心情竟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文嬷嬷打理完窗子便进了内室去取衣裳,心下一动,取了那套最轻薄飘逸的白衣出来。
陆珠莎抬眼看了看她手里的衣裳,倒也听话的任其换上了。
挽发时她连连低着头,文嬷嬷连连踮脚去捉她的头颅,嘴里还唠叨着要她快喝桌上的醒酒汤,她好似连摆头都生不出力气来了。
将将挽好了发,文嬷嬷伸手一摸,凉透了,便要端碗去热。
陆珠莎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有气无力道:“文嬷嬷,别折腾了,喝不下……今日给我好生装扮一下,遮遮这满面的酒气。我想去瞧瞧阿宋。”
文嬷嬷一听,将刚挽好的发式又拆了好几缕下来,眼神在化妆盒里搜寻着,陆珠莎半阖着眼道:“不要太繁琐了,简单就好,扑点胭脂吧。”
文嬷嬷微笑的答应着,手上的活儿愈发利索了起来。
尚未收拾完,有侍女在外敲门,陆珠莎正仰着头在描眉,一听,朗声道:“进来吧!”
转首一瞧,却不是自己院里的侍女,只见许副官提着一篮食盒站在门外,小声道:“这是……这是将军今晨亲自熬的,一直嘱咐末将煨着呢。少夫人若是用完后,烦请去前厅一趟,有要事相告。”
“有何要事?”陆珠莎点头让文嬷嬷取了进来,歪头轻问道。
“宋惟,擒了。”
陆珠莎惊讶的望着许副官:“生擒了?可是王平的功劳?”
许副官点头道:“确是王平立的功,可并不是生擒。”
“死了?那尸首……那宋惟的尸首,带回来了么?”
“嗯,只带回了人头。现下正在前厅候着呢。”
陆珠莎回身低头瞧着桌台上搁着的那盏瓷碗,顿时好像失去了所有胃口。
她复又转身,叮嘱许副官:“烦请许副官告知将军,还有老爷及夫人,就说我……嗯,我身子不适,今日出不得门了……”
“这……”许副官迟疑道。
陆珠莎愣愣的回身盯着身前的那碗清粥,半晌没再出声。
身后的文嬷嬷到底朝着许副官挥了挥手,道:“去吧。将军自会担着的。”
陆珠莎突然又想起那一日,宋惟低声喃喃道:“这天下,我不过是要一方崖洞罢了;这情爱,我也左不过要那一人罢了。”
她拾起一旁的帕子,将描了一半的眉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顿时又觉得自己的面色太过红润了些,想伸手去擦,一瞧手上沾了些许黛色,只好作罢。
扶着额,慢慢起了身。
文嬷嬷在身后小心翼翼劝道:“少夫人,我们将军从小到大,可是从未入过厨房之人,你看……”
陆珠莎倏地想起昨夜迷迷糊糊间,听见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来,他说:“蕊儿,没了丹儿,你还有我。”
她到底坐了下去,一口一口将碗里的淡粥缓缓吞入腹。
味涩,且干硬,口感着实不太好。
倒真像是他亲手做出来的。
“文嬷嬷,今日随我去瞧瞧阿宋吧。”
文嬷嬷素来最喜阿宋,何乐而不为,就是连脚步,都要迈得比平时快些。
尚未踏进吕娘子的院落内,那方小小的身影已然窜了出来,欢呼着:“母亲,我便知道,是你来了!”
陆珠莎差点没让他撞飞了去,到底稳住了气息半蹲了下去,摸着阿宋的小脸蛋,笑问:“阿宋如何知是我来了呢?”
“爹爹说过呀,阿宋自己也觉得,母亲身上的香气,与寻常人不一样!”
跟在阿宋身后踱出来的吕娘子笑道:“你瞧瞧,人小鬼大得很!”
陆珠莎笑看着阿宋,问:“我们阿宋,近日可好?”
阿宋乖巧的点了点头:“嗯,我好着呢!从来都不哭了,吕娘娘说我是个大男子汉了呢。只是总想去母亲那儿,可是听说您身体不好,我不好前去打扰的。”
吕娘子宠溺的瞧着阿宋,一脸嗔笑道:“这昨日夜里还哭鼻子了呢,想来也怪,突然不知缘何,自己就趴在被窝里哭了,莫名其妙的哭着哭着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哄都哄不住……今早一问,说是想母亲了。你看,母亲这不就来看阿宋了么!”
“昨日夜里么?”陆珠莎起身,拉起阿宋的小手,俯身对着吕娘子低语道,“那宋惟,怕是昨日夜里被王平斩了首级。”
“嗯,斩得好!总算是解了众人的心头之恨。”吕娘子说着说着倏地惊看向陆珠莎,嗫嚅道:“少夫人,你是说,阿宋……阿宋原来是宋惟的……”
陆珠莎点了点头,抿唇道:“吕娘子,此事原本不应告知于你。只是后院这余娘子,身份本就跟你一般,日后望你眷顾着她些。”
“你是说……那余娘子一直是将军……”
“同你一样……此事,你一人知便好。”
“莫怪……”吕娘子诧异了半晌,才跟块木偶似的点了点头。
“我今日要带阿宋去余娘子处,这大半年你将他养得极好,此事说与你知,一是得给你个交待,二是如若余娘子继续不想要回阿宋,怕是往后一段时日还得辛苦你养着。”
“少夫人,阿宋,为何您自己不养?”吕娘子问。
“我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会有要事忙。这养孩子是大任,他自小便养在我身边,虽不是亲生但我也一直养得仔细尽心,若养得不再若从前那般认真、纯粹,便不养得好。”陆珠莎回身看着吕娘子,“再说,有你这样的长辈引导,我也放心。我保证,待我事一了,阿宋若愿意,你也愿意,依然让他到我院里去。”
吕娘子摸了摸阿宋的脑袋,笑道:“我才不愿意呢,阿宋不知道多讨喜,只是他最喜的人是你,那边……又是他最亲的人,我横竖紧着他好为上。”
“吕娘子,我便知,我从未错看了你。”
吕娘子低头笑了笑:“少夫人今日是来接阿宋的么?”
陆珠莎笑看着阿宋点了点头,道:“嗯,我想带他去瞧瞧余娘子。”
吕娘子随即蹲了下去,抚着阿宋的额发,笑说:“噢,我们阿宋今日得去见余娘娘,可得好好打扮一下。”
阿宋睁着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问:“吕娘娘,余娘娘是谁?”
吕娘子仰头征询式的看向陆珠莎,陆珠莎轻轻点了点头。吕娘子随即看回阿宋,伸手捋了捋他额前的卷发,认真答道:“余娘娘啊,是生了我们阿宋的人。”
阿宋转头瞧着珠莎:“母亲,‘生了’是什么意思?”
陆珠莎想了想,便挑眉道:“‘生了’呀,‘生了’的意思就是给了你生命之人。是余娘娘费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才把阿宋带到这个世界来的。不对,阿宋得叫她阿娘,没有阿娘,就没有我们阿宋。”
“会很累吗?余娘娘……阿娘,所以她才一直不来看阿宋。”
“嗯,阿宋的娘……她比旁人都要累很多,所以现下还在养着身子呢,才没有力气来看阿宋。我今日带阿宋去看看阿娘如何?”
阿宋乖巧的点了点头:“母亲,我要把上次爹爹赏赐给我的丹药带去给阿娘可以吗?”
“哦?爹爹还给咱们阿宋丹药了吗?”
“嗯,爹爹说,吃了那丹药,就可以生长许多力气来!”
吕娘子连忙笑着解释道:“前些日子将军来瞧了阿宋,给了几颗灵丹,说是可长灵力之用。想是去岁灭了宋惟,天帝赏赐下来的。”
“你爹爹自古对你,倒是舍得。”陆珠莎淡笑道。
吕娘子顿了顿,方才道:“少夫人,将军对阿宋这般好……现在想来,咱们将军也算是个极重义之人了。”
陆珠莎失笑道:“吕娘子,我知你想说甚。这自古,情义两难全么……”
“呀!少夫人,您瞧瞧,您又曲解吾的意思了。”
“吕娘子,你勿须介意。”陆珠莎笑看向不远处站在的文嬷嬷,高声道,“不信你问文嬷嬷,论嘴皮子功夫,连薛輪现下都不是我的对手呢。”
文嬷嬷惊诧的瞧向这边,一脸的疑惑。
陆珠莎朝她摆了摆手,对着吕娘子低声道:“吕娘子,将军待我如何,我比常人都懂。只是……我也有我的义要重。我不能为了承他的情,便罔顾我的义来。这情义之间啊,本应是并蒂花才是。可某些时候,却偏要成了两难之事。”
“少夫人,将军对余娘子有义,未必对你就无义。”
陆珠莎笑了笑:“我倒期盼着他有一日可对我生出了义来……这情有何用,太过虚无缥缈了些,只有义,才能久长稳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