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夕阳已没,暮色愈浓,天边晚照也渐渐转为暗红。王安一边走着一边环顾四野。这片封地是几年前她祖父打下赵国时秦王封赏的,她来过多次,只是不知道这里的景色竟然如此优美。
她望着望着,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楚南雄与青桐身上。二人虽为主仆,可瞧楚南雄的意思,显然并未将这名侍婢当做纯粹的奴仆看待。似乎在他们之间,已经诞生了某种难以明言的情愫。
王安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说各国的王族贵胄,就说天底下的世族豪门,哪个大户人家还不养着几个丫鬟侍婢?不同的是,有人是将侍婢当做女儿来养的,有人是将侍婢当做女人来养的,还有人是将侍婢当做女儿和女人一起来养的。
楚南雄年纪正轻,不过十五六岁,与那侍婢年纪相仿。而那侍婢眉清目秀、身段窈窕,虽是少女,已具天人之姿。等哪天眉眼长开而楚南雄初通人事时,二人之间,只怕就要水到渠成,做成好事了。
王安正自沉思,不知为何心里竟多了些奇异想法。她扭头看了看老太太心满意足的模样,忍不住试探道:“青桐婢子乖巧聪明,又活泼可爱,哪日一旦出阁,只怕有不少公子俊彦都要拜求老太太赏了他们呢。老太太打算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吗?”
老太太一边笑着一边颇为感慨的道:“老身已过花甲之年,早晚活不了几岁光景。只可怜了南雄形单影只,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可偏偏他又是这等身份,顶着亡国太子的名头,又身处大秦,等以后长大了,谁家女儿愿意嫁给他?青桐也是命苦,老身是将她当做自己人看待的。过几年,等老身撒手人寰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竟开始有些伤感起来,王安也不便多问。只是听老太太话语里的意思,显然并不仅仅把青桐当做侍婢,甚至侍妾,语气之中,俨然有将她立为正妻的打算。王安故作大方的哦了一声,说些安慰老太太的话,之后又忍不住蹙眉失神,一时之间,竟连庄子里的大事也全都抛之脑后了。
进了梧桐院,取了厨下家什,青桐便拿起砧板刀斧,提起一条大鱼,一斧头将它敲闷,开始刮鳞剔骨、切肉片鱼。她手中忙活着,嘴里也不免对楚南雄打趣道:“公子公子,给你报了仇了。乖乖的烧火去哦,一会儿喂你吃鱼啦!”
老太太笑着指着楚南雄说他偷奸耍滑,青桐扬起脸来冲着他嘻嘻的笑。楚南雄白了这一老一少二人一眼,竟乖乖的取了火石引媒,抱着一担草秸,摇着头走到院后烧火去了。
这些在梧桐院中再也寻常不过的居家琐事,竟让王安看的目瞪口呆。她这一生之中,还从未见过如此没大没小的侍婢,也从未听说过哪家的爷父长辈,竟帮着奴仆使唤家中公子。王安眼睛睁得大大的,瞧着已经笑的不成样子的老少二人,也闷闷的出了院落,来到楚南雄身边。
“梧桐院的家教,似乎与众不同,别有一番风味呵。”
楚南雄刚刚升起了火,正在往铜架下面加炭,听着王安说话的语气,似乎别有意味。他手里拿着一根烧火棍,随手挑起几块木炭,之后就蹲在地上盯着火光道:“家祖无德,弃家祖母、家父于他乡;家父愚忠,也置祖母于不顾。家祖母一生孤苦,没过过几天开心日子。如今老之将至,就想让她开开心心的,不为烦恼所累。至于青桐……”
楚南雄坐在青石上,不无叹惋的道:“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来到咸阳时才止七八岁,已经录入奴籍。家祖母看她可怜,怕她以后成了那帮权贵的私宠玩物,从此一生黯淡无光,所以讨来做了个侍女。说是侍女,其实是当孙女养的。”
王安默默无语的盯着熊熊火光,再也没说一句话。
过了一刻钟,老太太和青桐也从院中走了过来。老太太拿着一坛桃花酒,青桐端着一盘生鱼片,走到篝火边上时,二人都不约而同的坐在了楚南雄两侧,倒把王安晾在了一旁。
鱼片嘶嘶声响,散发出浓郁甘美的香甜气息。老太太递了一支竹签过来,说要这么烤才好吃。青桐倒了满满一大碗桃花酒,本来是要给楚南雄的,看王安站在一旁默默的瞧着,就问道:“姑娘喝得了酒么?”
王安一拂衣袖,说了句:“喝!”伸手接过酒碗,仰脖咕咕喝了个干净。之后就深深吸了一口气,欠身道,“安儿跑了一天,累了。公子、公主、青桐婢子,嗯,是青桐姑娘,告辞!”
说罢,她也不管楚南雄与老太太,转身走了。
回到庄内,王安甩门就睡。王翦本想询问他庄子里的事情,可到了西厢外,只见房门紧闭,屋内一点动静也无。敲了敲门,好半天才从里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睡了”,之后就再无声响,连门也不开。
王翦大感错愕,问了问西厢房的丫鬟,说小姐从梧桐院回来时就有些闷闷不乐,似乎喝了不少酒,已经服侍她躺下了。
王翦也就没有再问,走到庄外看时,却见桃溪对岸火光明艳、欢声荡漾,祖孙三人正自喝酒吃鱼,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他多少也能体会到一点异样的意思来,心里顿时多了许多感慨。但他一来是个男子,这等事情,自然难以询问;二来,他与老太太之间尚且说不清道不明,更何况是子孙的烦心琐事。因此,王翦也就不做多想,在门外驻足看了片刻,转身回到庄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