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到一半,院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楚南雄摇头皱眉道:“咱们这梧桐院如此招人抬爱?要成了会客厅了。”
青桐站了起来,一边向外走着一边说道:“可不是嘛,一天到晚的,竟是人哦。”
打开院门看了看,却是王安,青桐急忙稍作收敛,微笑道:“安儿小姐,快请进了。吃饭没?”
王安点了点头,“已经吃过了,不知府上正在用膳,多有打扰,安儿稍候再来。”
青桐一把拉住她道:“安儿小姐不必如此,快进来呀!”
王安也就不再推辞,走到厅堂时,正要欠身施礼,却见楚南雄对她笑着挥了挥手。她只道是楚地的某种风俗礼节,也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右手,有模有样的放在面前,僵硬的挥了挥,之后就对着老太太福了福身。
“安儿此时打扰,是想找公子说些事情。”
楚南雄点头道:“姑娘稍坐,等在下吃了饭。”
王安左右看了看,主客席位摆在大堂前方正厅内,而楚南雄一家是坐在门旁吃饭。她若独自在正席上坐了,一来有失礼仪,二来离得远了。于是,她就在那里站着,说道:“不急,安儿随意就好。”
等低头去看时,老太太在东首,楚南雄在西首,那侍女青桐不在老太太身旁,却一直坐在楚南雄身侧。王安皱了皱眉,目光在青桐身上停留片刻,就看向别处。
楚南雄正自喝汤,忽然抬头问道:“姑娘吃饭了吗?不如再吃点?”
王安本来就有些食欲不振,晚间喝了点粥也就饱了,正要婉言拒绝,可不经意间闻到一股从未遇过的浓郁香味,一时之间竟忘了答话。
楚南雄笑了笑,对青桐道:“再添副碗筷。”
青桐噢的一声,起身走到厨下去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王安施施然走到楚南雄身旁,若无其事的坐在了青桐原来的位子上。之后就望着陶罐中的水煮鱼微笑道:“这种吃法,安儿从未见过。”
等青桐小跑着回来时,方才看见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她愣了片刻,可始终不见王安起身,只好默默的低着头,先将自己的物什收了,放在老太太身侧,又给王安将餐具摆放整齐,这才一声不吭的坐到对面去了。
王安道了声谢,就拿起筷箸默默的吃鱼。梧桐院的伙食极好,她曾听王翦多次提起过。当时祖父说到这里时,特意点名了几样凉菜热汤。王安虽没有吃过,不过单看今日桌案上的鱼羹,就可得知一二。
她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此时豁然间胃口大开,鱼肉一片接着一片的送到嘴里,虽然缓慢,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期间与青桐不经意间碰到筷子时,王安竟也毫不相让,右手拿着筷箸,抬起头来瞧着青桐微微的笑。
青桐脸颊发烫,眼圈红红的,也不肯就此撒手。她双手握紧筷子央求道:“安儿小姐,让了给我吧,这是公子特意做给我的,我最爱吃鱼尾了。”
王安微笑道:“我也爱吃。”
说着,就趁青桐神色恍惚之际,夹起那条鱼尾放在了自己碗里,把尾骨都吃了个干净。楚南雄炖了一大一小两条鱼,共四斤多重,爷孙三个没吃多少,倒有一大半全都送在了她的嘴里。
那一大一小两条鱼尾,青桐一条也没摸到。
等陶罐内汤肉皆空时,楚南雄没吃饱,青桐没吃饱,老太太也没吃饱,倒是王安吃了个神情愉悦、心满意足。
青桐默然无语,抹抹眼角,起身收拾东西去了。王安便邀楚南雄到院外散步,此时情景,明月高照、万物如洗,原是王安所希望看见的。她一边观赏着溪边月色,一边随意的道:“户县那边,回了消息了。”
楚南雄点头道:“司马荣来过一趟,在下已经知道了。”
王安嗯了一声,又道:“怕是几日内,这事情便解决了。”
楚南雄道:“此事宜速不宜缓,各县本就有当值故吏,司马荣过去告诫一番就是了,不必事事亲躬。”
王安道:“公子的话,安儿记下了。”
之后,二人便都沉默着。溪水淙淙、桃木郁郁,水中游鱼与岸边花鸟相映成趣,在月光的照射下,泛出了银白色。楚南雄在溪边驻足站定,眺望着远方的原野桃林;王安在楚南雄身后俏然而立,静静的凝望着他的背影。
许久,王安开口道:“公子可曾想过出仕?”
楚南雄摇了摇头,“一则不愿,二则不能。”
楚南雄志在田园,这事王安是知道的;而他身份处境使然,很难在朝堂之上坐拥一席之地,这事王安也心知肚明。她不无惋惜的道:“公子之能,安儿虽难见全貌,但只是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足可窥见一二。公子屈居荒野之中,终究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望着楚南雄的背影说道:“只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屈尊将就,委身到安儿家来。安儿家中虽不比朝堂,可还算有五县之地,想来让公子施展手脚是足够的。”
楚南雄凝眉道:“这是安儿姑娘的意思,还是家里的意思?姑娘是在问楚国太子,还是在问楚南雄?”
王安道:“有区别么?虽然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安儿却不愿就此认命,此安儿肺腑之言,家祖家父并不知情。不过,家祖父慧眼识英,也从未违背过安儿,定然也是这个意思。”
楚南雄道:“但老爷子却没开口。”
王安心中一寒,已然听出来有些不对,她定了定神,问道:“莫非,公子嫌弃安儿……身微言轻?”
楚南雄摇了摇头,“老爷子没开口,是因为他知道在下不会答应。”
这般直白的拒绝,倒在王安意料之外。她原本以为,就算楚南雄眼下会推辞,多少也是婉拒,话里行间总会留有回还的余地。可如今他这般说辞,竟是一点可能也无。
王安心中狂跳、惶惶不已,但她纵然有些心乱,却始终低眉沉思,并未失了方寸。二人在溪水边上站了许久,都不开口,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眼见庄子里的小厮丫鬟过来相寻,王安便微微欠身,说道:“是安儿唐突了,不该冒然相请。五县之地,纵然是长史、郡丞,也终究失了公子身份,此事改日再议。天色已晚,安儿多有打扰,公子也早些休息吧。告辞。”
说完,她就与几名小厮丫鬟一起去了。
楚南雄在溪水边上站至深夜,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王安庄子里的孤高寒灯,也能隐约间察觉到王安伏在窗子上看过来的身影。
他悄然隐没在月色之中,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回到了梧桐院。
他靠在窗边,就着油灯沉思着,然后便不知不觉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