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越想心里越怕,绕是她七窍玲珑、蕙质兰心,此时也没有丝毫主意。她抬头看着王翦,泪眼婆娑的哭道:“爷爷……”
王翦安慰道:“莫急,莫急。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
王安眼见无法替楚南雄遮掩,便从怀中取出书信,放在几人面前,懦懦的道:“这信是,是他写的。”
王翦急忙拿过书信,看了一眼,顿时啊的一声,半张着嘴巴瞧着王安。
随后,王贲、王离、李氏急忙凑了过来。等看清了信中内容,王贲还没说话,李氏就一拍桌案,勃然大怒道:“竖子!如此竖子!竟敢害我王家!”
王翦面色凝重,王贲表情深沉,二人对视一眼,之后就都看向王安。
王贲道:“安儿,那楚南雄是否存心陷害我们?”
王安摇着头,哭道:“我不知道。他,他应该不会这么做。”
李氏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那竖子定是忌恨你们爷俩亡了他的国、灭了他的族,所以出此奸计,陷害我等。亏你们爷们还把他请到庄内,祖宗一样供着!”
李氏越说越怒,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将楚南雄剐了。王翦王贲父子默不吭声,一时之间也难以辩解。
王氏一族,于大秦而言,自然有立国之功。可对六族来说,则有亡国之仇。尤其对楚而言,更是恨之极矣。王氏灭三晋燕魏时,不过掠其地、掳其王,而攻楚之时,则是对垒死战,绝其祀、灭其族。
秦楚两国打了三年,三年之前,是三十年;三十年之前,是三百年。当年合纵连横之时,秦国任张仪为相,把楚国君臣耍的团团转,以六百里之地哄骗楚国与齐国绝交。齐楚反目成仇后,秦国竟说,答应的是六里,何来六百里?使楚国君臣成为天下笑柄。
随后,秦国又与韩国、魏国、齐国大举攻楚,在丹阳决战时,斩杀楚军首级八万,拿下汉中土地六百里,设置汉中郡。再后来,秦军又在蓝田大败楚军,汉中之地,尽为强秦所得。
秦国对楚国的攻伐欺诈,不仅仅表现在谋划、战争上,甚至连楚怀王本人,都被他的外甥昭襄王骗到了咸阳,幽居数年之后,客死他乡。
三晋之地,再加上燕国、以及尚在苟延残喘的齐国,与强秦之间的恩怨或可与日渐消、风吹云散,唯独楚国对秦国的仇恨上至青天、下至黄泉,绝难平息。以至于楚南公在巍巍大楚即将倾倒之际,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而楚国上下的血海夙仇,除了秦王嬴政,自然就是王氏一族了。
因此,要说楚南雄欲用私谋剿灭王氏,王翦等人虽然存疑,却是谁也不能断然否定。
李氏气的浑身颤抖,咬着牙,盯着那封书信道:“楚南雄身为楚国太子,能对大秦绝无怨恨?谁会相信!可他绝无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大秦,因此,其仇其恨,自然而然要落在我们头上。父亲、夫君,楚国可是你们爷俩亲手灭的,那楚南雄会不忌恨?他如今以矫诏之计,不正是要灭我们王氏满门!”
李氏越说越激动,王安越听越心寒,她抬起头,带着哭腔道:“母亲,楚公子绝非此等小人,他不会这么做的。”
李氏勃然大怒,抬起右手,一巴掌扇在王安脸上,大声指斥道:“咱家马上就要被抄家灭门了,你爷爷跟你老子,还有你兄弟少不了要被剐上一刀,你竟然还护着那竖子!”
王安捂住脸颊,趴在那里呜呜的哭。李氏指着王贲父女两个,在那里愤愤的骂。
这时,王翦摆了摆手道:“楚公子性情恬淡、为人磊落,不是阴鸷毒子。只是,纵然他无意,也架不住别人有心,否则,也不会收了五六天田赋,期间一点动静也没有,反而等到安儿刚刚踏入家门时,流言方才放出。”
一家之主既然如此说,李氏纵然有些不服,可也难以纠缠了。她想了想,冷声道:“此事既然因他而起,一切罪责只好推在他身上。父亲,按照儿媳的意思,请即刻将楚南雄捉拿归案,父亲亲到大王面前领罪,或许还有回还的可能。”
王翦皱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眼下事发,有一帮王族权贵盯着,就算把楚南雄抬出来,也难以顶罪。他们不要回五县之地,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明日朝会,宗属司那帮人就会上书庙堂,备述此事。这五县之地,多半难以保全。唉,我与那帮老货们斗了半生,现在,只怕要认栽了。”
王翦叹了一口气,对王贲道:“贲儿,你即刻赶回咸阳,去找尉缭、蒙武、杨端和,请他们明日朝会时,待为遮掩。”
王贲点了点头,一声不吭的出了庄园。
王翦又对王离道:“离儿,你即刻去找禁军校尉章邯,他若不当差,就与他一起面圣。他若当差,你就在咸阳宫外等他交班,然后一起面圣。你二人有兄弟之谊,他定然不会拒绝。”
王离问道:“孙儿若能面圣,该说些什么?”
王翦道:“什么都不说,跪下哭就行了。”
王离诧异道:“这是为何?”
王翦苦笑一声,“还不是为了保住你的前程。大王看在我与你父亲的份上,见了你那副模样,一时心软,以后还会用你。”
王离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可见王翦对他摆了摆手,只好闭口不言,赶回咸阳找章邯去了。
王翦对李氏和王安嘱咐道:“我现在要去找王绾、李斯商议一番,你们好好看家。如果有事,可派人直接去相府找我。矫诏之事,虽是重罪,也要因人而异,此事到不了抄家罢爵这一地步。”
吩咐之后,王翦便骑着一匹快马,赶往咸阳去了。如此一来,偌大一个庄园,只剩下王安娘俩。李氏愤恨不已,在厅堂内踱步半晌,就瞪了王安一眼,转身回屋去了。
王安内心惶惶,一点主意也无。她在屋内一直坐到傍晚,猛然听见庄园外车马粼粼,老长史大喊着跑了进来,叫道:“安儿小姐,咸阳宫派人送来王书,差人正在大门外呢。”
王安赫然一惊,问道:“爷爷正在丞相府,家中无男子,何人可接王命?”
老长史哆哆嗦嗦的道:“小姐,王书,是给您的……”
王安听罢,身子一软,几乎歪倒在地。她内心惶恐、举止无措,在老长史的搀扶下出了院门,与李氏一起来到庄外,跪倒在地,语音瑟瑟的道:“小女,小女便是王安。”
侍卫群中走出一名宫人,请出王书宣读道:“着武成侯之孙、通武侯之女,姓王名安者,于明日朝会面圣。”
王安听罢,一颗心已经掉进了寒潭里。她双手接过王书,不等差人走远,就扑在李氏怀里,哭道:“母亲,孩儿,孩儿要死了。”
李氏也跟着一起哭,她一边哭一边安慰道:“别怕,别怕,只是面圣,未必就是,就是定罪了。”
二人在庄园外哭了好大一会儿,几乎昏绝。老长史叹息一声,一面命人去丞相府中找王翦,一面劝两位女眷回庄。
这时,桃花溪岸脚步窸窣,楚南雄一袭水秀青衣,自木桥之上款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