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抬头一看,见了楚南雄悠然恬淡的模样,心里顿时大怒。她站起身,死死的瞪着楚南雄,冷声喝道:“贼子,你若有恨,冲着我男人来,拿女儿家做什么手段!安儿若是有个好歹,我定然要你偿命!”
楚南雄笑了笑,点头道:“好。安儿姑娘若有丝毫闪失,楚南雄这条命就给了她。不过,安儿姑娘若能无恙,夫人又有何说法?”
李氏倒没想到楚南雄会这么说,愣了愣,犹自愤恨的道:“安儿若能逃过此劫,我便饶了你这条狗命。”
楚南雄呵呵笑道:“左右都是我的不是了,也罢,此事既然因我而起,那便在楚某手中了结了吧。不知王老爷子何在,在下有几句话对他说。”
王安抽噎着道:“家祖父去找丞相、长史商议去了,家里现在,没有男子。”
楚南雄皱了皱眉,“这等小事,也值得如此大张旗鼓?”
李氏虽然认识楚南雄,却从未接触过,不知道楚南雄的脾性,此时听了他这种语气,当真觉得这小子狂的没边了。她呸的一口吐了出来,骂道:“你毛都没长齐,在本侯爷夫人面前,装什么大头蒜!”
李氏因挂念女儿安危,气的急了,说话便没有分寸。楚南雄心知如此,也不与她计较,对王安招了招手,微笑道:“庄内既然无男子,那这些话便对姑娘说了吧。明日朝会时,你只需如此说,不仅可保无虞,多半还会受秦王封赏。”
李氏嘿的一声,差点被气的笑了,她将王安护在身后,对着楚南雄训斥道:“矫诏伪书,不抄家就已经感恩戴德、谢天谢地了,竟然还敢要受赏?楚南雄,你还当你是楚国太子吗?”
楚南雄微笑不语。
王安从李氏身后站了出来,欠了欠身,道:“安儿不求封赏,只希望能平息此事。公子,请救我一救。”
楚南雄点头道:“这个自然。明日朝会时,安儿姑娘见了秦王……”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李氏冷声道:“楚公子既有良策,那再好不过。等明日朝会时,请你与安儿一起进宫面圣。是非曲折,在朝堂之上当面说个清楚!”
楚南雄听了这话,忍不住微微蹙眉。把话说清楚是可以的,但他不想进宫,更不想去见嬴政。二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是一句话能说的清的。
老太太身为昭襄王之女、孝文王之姐、庄襄王之姑,早在十六岁那年就被封为长公主,后来更是被子楚尊为国太,其身份地位,比之君侯还高了一级。楚南雄身为她的嫡孙,又是独孙,有她这一层关系在,无论是入宫还是进殿,都无太大妨碍。
可他毕竟是亡国太子,嬴政没有召见他,便是存心要放他一马。他现在若突然间抛头露面,难免会引起一些朝臣非议,虽未必就能将他至于险境,终究还是有些鲁莽。
楚南雄沉吟片刻,说道:“定然要在下出面不可?在下的身份,夫人是知道的。”
李氏道:“我家女儿尚且不怕,你一个男人却要置身事外?”
楚南雄略微一想,也觉得不能委屈了王安。虽然在他看来,这些事情实在有些画蛇添足、微不足道,但此时这母女俩,被那道王命一吓,已然是烈火烹油、热锅烤蚁,极难平复。楚南雄也不愿看到这家人没头没脑的乱撞乱窜,于是就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明日一早,在下与安儿姑娘一起进宫面圣。夫人宽心,有楚某在,可保无虞。”
说罢,他转身回了梧桐院,将此事告知了老太太。
李氏母女二人盯着楚南雄瞧了好大一会儿,直到那俊逸潇洒的背影再也不见,二人这才回过头来。李氏叹惋一声,摇头道:“好端端一个无双公子,只是可惜了。安儿,明日朝会时,莫要犯傻,一见风向不对,只好将祸端引到他身上,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你的性命。”
王安惊道:“母亲,楚公子已经说了,此事定然无虞,你为何还要孩儿如此?你让他陪孩儿一起面圣,莫非就是要找他顶罪?”
李氏怒道:“事情因他而起,纵然他想推诿,也绝难逃脱。矫诏伪书,早晚是个死罪,若他有些情谊,救下了你的性命,我们王家还能念他些好。”
王安听罢,只觉心如锤击,在那里抽噎不止。
李氏骂了她几句,便命几名丫鬟将她搀回厢房去了。另一面又叫人好生看管梧桐院,以防楚南雄逃脱。
到了第二日,天色尚黑,李氏便早早的叫了王安起来。哪知王安心中郁结难当,又惴惴不安,竟一夜未曾合眼。
楚南雄过来相寻时,就见她眼眶肿的桃子似的,而眼眶周围,更有一层厚厚的黑眼圈。楚南雄心中不忍,安慰她几句,就坐上一辆马车,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与她一起赶往咸阳宫,朝会面君。
古代朝堂,臣见君为朝,君见臣为会,二者合一,谓之朝会。
凡朝会又分两种,第一为大朝,是由君上在庆典之时受百官朝贺。灭楚之后,嬴政于九月九日重阳节在南郊设封赏大典,告天祭祖,并犒赏有功将士,便是大朝。
第二为常朝,是由君上在殿内召见文武官员,处理政务。这里面又因所议政事大小不同、职责属性不同,所召见的官员也不同。
今日早朝,不为别的,就是要审断武成侯之孙、通武侯之女王安,矫诏伪书、强收田赋一事。因此,嬴政所召见的文武百官,除了蒙武、杨端和等武将重臣,及王绾、李斯等文官重臣外,其余大多数都是廷尉府的人。
老廷尉赢重高冠玄服、面容威严,正襟危坐在文官第三席。左右二监各持铜书铁律,分列其后。他们这一生之中,如此庄重的时刻屈指可数。
秦王政九年,嬴政告天祭祖,加冠亲政。当年五月,赵太后与嫪毐通淫事发,二人竟密谋诛杀嬴政,以子自立!嬴政大怒,与昌平君披挂带军,血洗雍州宫。同年九月,嬴政在咸阳宫召集百官,命赢重审理此案。案情明晰后,便断下结果:罢免丞相吕不韦,迁入蜀川;夷嫪毐三族,杀其二子;迁赵太后于雍,终生不见。
这是赢重与左右二监第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审案断狱。
秦王政二十二年,李信大军被项燕所败,二十万士卒死了十三万,其间更有七名都尉将军殉国、粮草辎重丢失无数。李信、王贲、蒙恬、蒙武等人回来后,嬴政身穿丧服,于文武百官在大殿之外论罪复盘,请廷尉府当面审断是非功过。
这是赢重与左右二监第二次在文武百官面前审案断狱。
眼下是第三次。虽然从官员规模和事体大小来说,与前两次难以同日而语,但也绝不能小觑。
王安祖父是当朝第一侯爷,响当当的国之上卿、大将王翦;王安父亲是当朝第二侯爷,总揽举国兵马的上将军、肩负伐齐大业的大将王贲。他家里人竟敢矫诏伪书、假传王命,而且还是一介女流。这种事情一旦坐实,腰斩弃市是小,五马分尸也算不上大,倘若再有人从中作梗,拾掇出一二三个猫腻来,恐怕这两位侯爷,早晚要被拉下马。王氏一族纵不至于抄家灭门,但从此以后,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赢重想到这里时,也觉得今日这担子实在有些重了。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身后左右二监,低声说了句:“兹事体大,一点也马虎不得。稍有差池,便会埋下国之祸根。”
左右二监紧握铜书铁律,点了点头道:“老廷尉放心,我等省的。”
赢重闷闷的嗯了一声,便又面无表情的望向前方,等待秦王临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