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雄站在王安身侧,既觉尴尬,也觉歉意。
白玉青丝,向来是古代少男少女之间的定情信物。《诗经·秦风》有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楚南雄通读百家,既明兵法,也精文事,不可能不知道赠人白玉是什么意思。
但他却未做他想,前几日与王安一道从咸阳城回来时,二人同乘一车,王安在上车之前曾特意点明:“秦人随和,公子勿疑。”再者而言,王安赠他玉璧时也说了:“今日这赏赐,有公子一半功劳。”这在楚南雄看来,自然是暗示他不要多想的意思。
因此,当楚南雄回到梧桐院后,见青桐拿着那块玉璧把玩无厌、爱不释手,就转送给了她。顺道也让裁缝给她量了量身,一并做了两件冬衣。哪知今日一大早见了王安,竟然闹出这么一桩事故。
楚南雄愧疚难当,扶起王安,歉意道:“原来不曾体谅姑娘心意,所以才会如此,在下深感惭愧。若早知道姑娘有此番美意,在下也不会将玉璧给了桐儿……”
王安早起时本来心情极好、期望极大,坐在铜镜前仔仔细细打扮了将近一个时辰,就想和楚南雄做成一对儿。
等她兴高采烈的出了庄园,迎面就看见青桐带着那块玉璧在那里有说有笑的,且和自己撞了衫,与楚南雄俨然成了一对儿,自己倒成了局外人,顿时气的郁结难当。
此时正要给楚南雄一个机会,听他好好解释一番。可一听之下,他对待自己是满口满口的“在下”,说不出有多客气、见外。可唤那侍婢时,竟左一句“桐儿”、右一句“桐儿”,亲切的不得了。
王安怒气更盛,强行打断楚南雄,呵呵笑着说道:“安儿哪有什么心意?能有什么心意?楚公子,你想多了。这玉璧公子既然不稀罕,就请还给安儿。好歹是大王赐的,切玉庄的孤品,家弟向来喜欢这些玩意儿,送给他配在身上,做一个翩翩少年,岂不美哉?”
楚南雄当即缄口不语。他虽然能言善辩,可多是说的正经事,平日里与女子的接触不多,于情愫一道也未涉足。况且,他今年方才十五岁,就算按颛顼历来说,明日也才到十六,尚未加冠成年,如何懂得揣度女孩心思?因此,他并未听出王安说的是气话、反话。
楚南雄怔了片刻,便松了口气,想要缓解缓解尴尬,就略带玩笑的道:“在下昨日就说,此等宝物,在下万不能受,姑娘还非要给。今日可不又要了回去?”
随后竟乖乖的拿出玉璧,递到了王安面前。
王安都快被他气的炸了,跺跺脚,一把抓过玉璧,顺带着拽下自己腰间那块,将两块玉璧一并扔到桃花溪水中,流着眼泪就往回走。
几名丫鬟急忙围了过来,捡起曲裾深衣,要给王安披上。
王安一把将其推开,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
几名丫鬟心头一凛,也不敢动了。众人瞄了瞄楚南雄,心中骂了句“蠢蛋”,撇撇嘴也要回庄。
这时,身后突然噗通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河里。王安正委屈巴巴的流着眼泪,就听到丫鬟们大声叫了起来。
“楚公子跳到河里去了,安儿小姐,楚公子跳到河里去了。”
王安心头大震,急忙转身跑了回来。往木桥上看时,桥上长袍、长裤,与棉袄一起堆在地上,楚南雄却没了人影。
她啊的一声,也顾不得流泪,盯着河面浪花喊道:“公子,公子……”
此时十月的天,虽然比不上三九寒冷,但毕竟下了一场早雪,棉袄都得上身了,那河水里面还不把人冻坏了?
王安大急,对着远处连连挥手,呼喊看热闹的小厮过来。这时,溪水中呼的一声,楚南雄却已经探出了头。他一见着王安,就抬起右手晃了晃,笑道:“好在溪水清幽、流势缓慢,否则,只怕没那么容易找的回来。”
登上岸边时,楚南雄也不管自己,先将两块玉璧拿给手中,摆给王安看,一边笑着一边牙齿打颤的道:“如此好玉,扔了可惜哦,赏了给我嘛?”
他本来学的是青桐的语气,但王安见他为了自己竟直接跳到了冻河里,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却浑然不觉,反而过来讨好自己,那颗原本气极怒极的心也在一瞬间融化了。
她哼的一声浅笑,随即正了正颜色,故意扮做怒气未消的样子,娇声嗔道:“怎能全给你?我弟弟还要呢!”
楚南雄笑道:“那就我一块、令弟一块,我与令弟做成一对儿?”
王安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将楚南雄左手那块玉璧顺了过来,双手紧紧的攥着,哼道:“羞不羞,就会饶舌!还不快回家洗洗、暖暖身子?”
楚南雄被冷水一激,走路有些不便,那群看热闹的小厮也已经凑了过来。众人连忙扶着楚南雄,往梧桐院走去。
这时,王安重重的咳了几声,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那群小厮。
小厮们虽然已经瞧出来二人之间是什么状况,可他们毕竟是粗人,如何能够明白女儿家的心思?见主家小姐微微有些怒意,全都停下脚步看了过来,请她示下。
王安努了努嘴,撇向自己家的庄园,声若蚊蝇的责备道:“还不快送公子回家?”
小厮们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管楚南雄,硬生生的架着他掉了头,随后就往渭水庄园走去。
楚南雄急忙叫道:“几位,反了,在下住在梧桐院。”
众人哪里管他,全都笑嘻嘻的,一把将楚南雄抛到半空,两人抬着胳膊、两人扛着腿脚,其余人等在一旁起哄调笑,对于楚南雄杀猪般的叫声不闻不问,一路狂奔,将他送到了别院西厢。
丫鬟们陪在王安身旁,在后面远远的瞧着。其中最美的那名小丫鬟骑鹤指着楚南雄,对王安偷偷笑道:“还是小姐有手段,等以后成了好事,准能将他制得服服帖帖的。”
王安淡笑着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哼”,还是“嗯”,不过看她的表情神色,显然十分满意。
这时,远处官道上车马喧哗、人头攒动,一大群人吵吵闹闹的涌了过来。
王安看了一眼,见那群人或穿官服、或戴盔甲,且品阶不低,顿时奇道:“今日老爷子请了客人?”
那最美的丫鬟骑鹤摇了摇头,“没听说呀,侯爷不在庄内,正在咸阳府上宴饮。否则,他老人家只怕要怪罪小姐胡来呢!”
王安听罢,更感诧异,正要让骑鹤过去看看。车马中为首一人就扯开公鸭嗓子,用他那半雅半俗的秦腔叫道:“处南雄!处南雄!”
骑鹤一听,忙嘻的一声笑道:“小姐,是蒙二狗!”
王安白了她一眼,“好好说话。”随后看向庄外,嘴里不由自主的念道着,“这蒙二狗像是来找楚公子的。”
她话音未落,骑鹤便笑着吐了吐舌头。
人群渐渐近了。蒙武下了马,逛叽逛叽走了过来,人还未到,就嘎嘎叫道:“处南雄!处南雄!人咧?人咧?”叫了几声,总不见有人答应,蒙武便开始急躁起来。
他身后那帮走卒军士们见此状况,也全都跟着一起喊。
一时之间,桃花溪畔这座不大不小的庄园内外,“楚南雄”之名此起彼伏、远远荡漾。众人听在耳中,都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伙人显然都是朝堂文武,他们找楚公子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