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雄被一帮家奴小厮们架着,抬到了别院之内。众人站在回廊旁边,将楚南雄团团围住,唯恐他狗急跳墙,撒丫子跑了。
秦时虽不受儒家禁锢,但礼乐教化仍需遵守。众人皆是男丁,进得了东翁别院,但无论如何,绝不能擅闯主家女儿闺房。
但楚南雄不同,他身份尊贵,是位公子,且主家女儿对他的情谊,众人如何看不出来?因此倒也没有那么多事端。
几名家奴又吵又闹,一直将楚南雄逼迫到西厢门外,这才大声的调笑道:“公子好手段,化得了王府这座冰山。岁末岁首、良辰吉日,公子今天要纵马高歌、魂飞天外了。”
秦风虽然刚直,野合之趣也并不罕见,但男女之间还是要尊周礼。况且楚南雄年少心纯,人生又多颠簸,于情爱一事尚在懵懂不明之际,如何听得出纵马高歌、魂飞天外是什么意思?
但说来说去,总归不是什么正经好词儿。楚南雄脸上一红,急忙解释道:“诸君切莫误会,在下与安儿姑娘清清白白,并不像诸君说的那般不堪。”
众人一听,乐了。王安与青桐在桃溪木桥上竞容斗艳,众人全都瞧的清清楚楚。而二女争夫这等人生美事,无论怎么说怎么讲,都不像是清清白白的样子。
众人又是一番取笑,之后便纷纷向前询问起来。别院的侍女丫鬟赶来的时候,正看见有人抬手作揖、恭身拜问楚南雄好逑之计;也有人奋发图强、虚心讨教楚南雄御女之法;一时之间,原本桃色春意馨香幽美的西厢院落,霎时间变得乌烟瘴气起来。
几名丫鬟唯恐楚南雄被人教坏,对着一众小厮家奴们又打又骂,毫不留情的将他们赶了出去。之后就请楚南雄来到王安闺中密友时常光顾的客舍,取了木桶热水,帮楚南雄擦洗身子。
楚南雄衣衫尽去,又被几名貌美侍女伺候着,正自脸红尴尬,忽听院门外逛叽逛叽一阵巨响,似是一头野象在铁板之上狂奔。接着,他就听到一公鸭嗓子嘎嘎叫道:“处南熊,处南雄!泥躲嘛呢?大王找你哩,大王找你哩。”
楚南雄还没答话,几名丫鬟顿时呸道:“这二狗,怎么如此无礼,竟在西厢外大呼小叫。”
哪知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蒙武逛叽逛叽跑了进来,一见屋内情景,眼前顿时一亮,接着就哈哈大笑道:“年轻人,会顽!四个女娃,弄得动么?别不成事?”
四名丫鬟脸上火烧火烧的,白了蒙武一眼,随即退了出去。
蒙武也不搭理她们,靠近两步,右手按在木桶上,左手插在腰间,说道:“那个,大王找泥哩,要泥明天参加新年大庆。”
秦时既以亥月为首,亥月便是正月,明天即是新年。有秦以来,除了国君婚娶、战争凯旋之外,一年中值得举国欢庆的日子倒也不多。历年春耕是一个、秋收是一个。春耕大典多与祭祀许愿一起,告天祭祖、禳灾祈福,希望当年能避祸趋吉、风调雨顺;秋收大典则多与重阳佳节一起,感天谢地、宴饮高会,与举国百姓同祝康年。
至于其他节日,如三月三日女儿节、七月七日七夕节、八月十五中秋节,则都属于臣民自乐,与政策国是无关了。
大秦自非子养马有功而建国,至襄公护送周王东迁立于诸侯,至今已有五六百年。五六百年间,虽然也有于岁末岁首举国同庆的,但为数极少。虽说新旧交替,当万象更新,可一来天气渐渐寒冷,有时还会下雪,不适合大庆;二来秋收大典刚过,咸阳宫中都没缓过气来,更何况朝臣百姓。
因此,老将蒙武一说明日大庆,楚南雄心里就觉得有些古怪。
他在木桶中泡的久了,有些闷热,便站起身,从木桶中走了出来。
哪知他一抬腿,右脚刚刚踩在木屐上,围在腰间的浴巾便沙沙一声掉在了地上。
屋内只两个男人,蒙武又是糙汉一个,也没把这当回事,可一眼瞥见楚南雄的胯下本钱,顿时一脸羡慕的惊呼出来:“噫——,娘咧,这么大一只鸟,吓死个人,想搞老狗孙女咧?”
楚南雄差点没一跤扑在地上,他也没内衣可穿,就将丫鬟放好的棉袄冬衣赶紧套在身上,这才转过身,问蒙武道:“新年大庆,如何要在下参加?蒙老将军亲至,只为此事?”
蒙武呵呵道:“为啥子让泥参加,泥不知道?泥那八个字从哪里抄滴,大王都念叨好几天咧!‘功盖三皇、德过五帝’,好家伙,弄得大王也不打俄咧,也不骂俄咧,整日价对俄笑眯眯滴,吓死个人!”
楚南雄不禁莞尔,拿起腰带,端端正正的束好,就与他一起往外走去。
蒙武犹自嘀咕道:“人家夸大王,有滴是正儿八经的拍马匹,有滴是一不小心拍到了马腿,泥可好,只这一拍,连大王的**子都拍进去咧。”
楚南雄噗的一声,差点没喷出来。他强自压压心神,尽量装作彬彬而不失礼的样子,问道:“大王让在下去参加大典,可有说法?”
蒙武道:“咋个没有,泥把泥那天说滴话再说一遍,或者上个书,让天下人知道就行咧。”
楚南雄也终于明白过来。新年庆典,原本就不在国是之列,嬴政本来也没有举行大庆的打算。否则,临近岁末这两个月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传出。
说起来,多半还是因为前几日朝堂对证时,楚南雄因为要帮王安,想替她铲除宗属司留在五县封地的故吏弄臣,所以说出了“功盖三皇、德过五帝”这句怒赞的话,这才导致嬴政要在秋收封赏后,仓促间再举大庆。
至于楚南雄参不参加,倒也无关紧要,蒙武说的已经明明白白,把话再说一遍,或者上个书,让天下人知道就行了。
楚南雄略一思索,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大意。秦楚之间的夙仇、旧国太子的身份,这些加在他身上的种种头衔,虽在眼下有“国太之孙”、“秦王之弟”这些身份代为掩盖,可一旦被有心人盯上,定然是要摆在朝堂之中说道说道的。
六国遗族入秦,无论是哪位公子、哪位王贵,都在第一时间受到了嬴政的召见。其内容看上去无外乎是受礼封赐,可实际上是警告恐吓。韩王安以臣子身份献国入秦,表面上极受嬴政待见,然而私底下,嬴政只怕早就磨好了刀斧,就等着韩安与张良露头了。
按照这个道理来说,嬴政不召见楚南雄是要保他,这里面多半有国太入宫祈求或者秦王感怀念旧的情分。
楚南雄来时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那这举国大庆,他如何能以亡国太子身份,在文武百官的众目睽睽之下,抛头露面、上书邀功?
此取祸之道!
他想了想,就问蒙武道:“老将军只身前来,可有王诏?”
蒙武摇头道:“大王口头说滴,莫得诏书。大王让馆藏殿滴书吏跟着俄,还有咸阳宫滴仪仗,都在庄外等着咧。”
楚南雄点头道:“在下明白了。老将军得大王眷顾、圣宠加身,可喜可贺。在下没什么上书可言,只有四个字送给将军,这四个字抵得上千军万马、万语千言。”
说罢,他抬起头,望着院外悠然千古的白云苍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