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国之本,首要在民、其次在地。
战国之时,因各地民情、地势不同,对于百姓、土地的分类、教化,也有许多不同。
这一点,尤其在军制、民政上体现的尤为突出。
如赵国。自赵武灵王即位开始,国力渐渐衰退、民风疲弱胆小。不仅在与秦、楚等大国的较量中屡吃败仗,就连宋、卫、中山这等三尺小国也敢屡次犯境。
赵武灵王眼见城池失守、国土被吞,便师从匈奴、东胡,引导百姓胡服骑射、弄刀习武,并改善兵制、革新民风。
自此以后,赵国军队变得异常凶猛,国内民风也一改懦弱、十分善战。赵国能以一国之内,在秦、楚、齐、燕之间周旋到最后,引导百姓胡服骑射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处在关中之地的秦国,更是因为多凶险磨难、又在四面围合之中,所以从根性上养成了彪悍威猛、不畏艰险的民风。
至于秦国的兵制,因奉行军功农耕进爵制度,所以不仅擅长厮杀斗狠,也十分热衷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大秦立世七百年,能从一个小小的附庸国发展成为吞并天下的大国,其民风之体现,由此可见一斑。
只不过,军政是军政、民政是民政,无论大殿之内的各府各院、还是嬴政以前的国君朝臣,都秉行商鞅军功农耕之法,未曾将二者牵扯到一起。打仗有功,就按军功进爵;耕田有功,就按农功进爵。
谁又能想到,三军将士们不仅可以去打仗,还可以屯田种粮!
因此,当楚南雄第二条计策一出口,满朝文武一时间全都愣住,在大殿之中发起呆来。
楚南雄环顾四周,见无人表态,便解释道:“我大秦军伍,士卒多出自农家百姓。从这一点上来说,派大军前去垦荒屯田是行得通的,而且不会有太大困难。”
他说完这段话,又看了看四周。
殿内还是没人出声。
楚南雄只好接着说道:“山东诸地因经历过战乱、饥荒,百姓举家搬迁的数不胜数,因此遗留下来的田地很多。如此肥田,浪费实在可惜。大军过去,根本就不用重新垦荒,将遗田拿过来就能耕种。从这一点上来说,军伍屯田,不仅不会疲惫,反而十分便利。”
到这里时,朝堂之上才出现了少数私语声。
楚南雄略等了等,见议论声始终不大,只得再次说道:
“大军屯田,一来可就近驻扎在山东诸地,震慑六国、稳定局势;二来,自然能得到许多粮草,只需等几个月,国库空虚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三来,也可劝诱当地居民回乡种田。无论军民合种,还是将田地让与百姓、另行垦荒,都可以。四来,大军在山东安营扎寨,便是将大秦的根脚伸到了中原。大王一日代周而成天子,关中有根基、山东有军营,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楚南雄一口气说完之后,就不再言语,站在大殿中央,等待各府各院点评议论。
哪知众人还没开口,尉缭却豁然站了起来。他也不与蒙毅商讨、也不和王贲交流,敲着拐杖高声叫道:“国尉府没有异议!”
随后,王绾也满脸振奋的道:“相府没有异议!”
王贲连连点头,附和道:“将军府没有异议。”
李斯仰天长叹,“长史府没有异议。”
以六推一第二条、军民屯田之法,无一人出言反对。
李斯闷闷的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大军屯田,哪怕不是在山东诸地,就只在我关中、巴蜀一带,也可称得上为一条妙计。不求三军粮草能自给自足,只要能减轻国库负担,那对我关中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
他悄悄看向楚南雄,见楚南雄微笑着站在那里,心中忍不住嘀咕道:“那兵家尉缭,常常说国力决定战力、富国才能富兵。可就算如此,也从未想到带军屯田,这楚南雄究竟是如何想到的?百姓能去从军,反过来,军士也能去种田啊。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实用,我,我怎么就想不起来……”
殿内文武人人面带喜色,嬴政也大为兴奋。他当即说了一声好,接着就道:“屯田制可与第一条计策同时施行,一则立法引导、二则军民生产。如此一来,山东民心既归于大秦,我大秦在山东也有根基。很好!很好!”
能得国君说一声好,已然十分难得了,况且嬴政还一连赞叹许久,甚至开始和站在台阶下的赢重讨论起来。二人满脸兴奋,溢于言表。
蒙继站在楚南雄身后,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在国尉府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尤其是看到其父蒙毅时,更有一种骄傲在里面。若非国君坐在殿前,他甚至要大踏步的走过去,抓住蒙毅喊上一句,“老爹,看见了吧,这就是我家公子!被吓到了吧?没被吓死吧?”
楚南雄等了片刻,待朝堂上的声音小了下去、将军府一干人等全都盯过来时,便对着王贲点了点头。
众人心里也全都明白:政令已出、屯田制已下,民政粮草问题已经解决。现在,该发号施令、调兵遣将,真刀真枪的上场厮杀了。
楚南雄在众人脸上看了一眼,昂然说道:“以六推一第三条,六军齐冲、围而不攻。”
话音一落,大将李信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满脸茫然,盯着楚南雄问道:“六军?是哪六军?”
楚南雄道:“其一,命蒙恬将军八万,自上郡迁至雁门、守在各主要关口,阻断北胡与燕、代勾连。以防大军东出时,北胡、燕代趁机南下。”
李信点头道:“大军出动,理应如此。蒙恬军前往雁门,也可为荡除燕喜、赵嘉做准备。”
楚南雄又道:“其二,命赵地分军五万,迁至东北,守在桑丘、肥城两处关口。以防齐军与燕代之地勾结、徒生叛乱。”
李信道:“也是一举两得之法,驻守桑丘、肥城,既能南下攻齐、也可背上攻代。可以。”
楚南雄接着道:“其三,命任嚣分兵五万,由蕲城、彭城转至徐州、莒城,阻断齐军南下逃亡之路,避免齐民受战火惊吓、沦为南蛮野人。”
李信微微冷笑,道:“流民逃窜而已,怎可与军国大政相比?不过,阻断齐军南逃这点,确实十分周到。你往下说。”
楚南雄继续道:“其四,命赵佗分兵十万,以平定三苗、九黎之名,自寿春、淮水迁往鄢郢、竟陵,驻守在各路关口。没有咸阳宫军令,不得擅自行动。”
李信一听,顿时皱起眉头,质问道:“大军东出,旨在伐齐,你已经调动北郡、赵地两路兵马。至于第三路任嚣军,已有疲兵之嫌,不过尚有理有据。这赵佗,正在南楚之地扫荡越贼、楚寇,为何要调往鄢郢、竟陵?”
朝堂数千名官员,除了国尉府、将军府外,其余大多都是文臣。
众人对军伍之事本来不太清楚,此时经李信一点拨,瞬间警醒过来:秦军东出,调动北地、赵地军队互为照应,这还好说。可为何要把驻守在南楚之地的五十万兵马一分为三,使其首尾不能相顾?莫非,楚南雄是要趁着伐齐,救下旧楚遗寇?
此反秦之道!
李信见楚南雄不答,顿时瞪视过去,抬高嗓音道:“楚公子,伐齐却要往西调军,用兵如此诡异,你到底作何解释?难不成,你要复国?”
哗的一声,朝堂之上瞬间乱了起来,就连嬴政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阴沉。他抬起右手,止住朝堂喧哗,向楚南雄看了过去。
楚南雄轻叹一声,“这种话原本不该在大殿之上提起,但诸位大人既然起疑,楚某只好当面说个清楚。我朝历次大战,司马错伐楚也好、白起伐赵也罢,包括王翦征讨中原,每次用兵都不下于三四十万。不过,每次用兵之后,大军都收了回来。”
楚南雄抬起头,看向李信,缓缓说道:“敢问将军,我大秦自立国七百年间,可有主帅因为要荡除遗寇,而坐有一国之地、且拥兵五十万的?”
轰轰轰——
一句话落地,将军府、国尉府中的各位将军,丞相府、长史府中的大小官员,全都齐刷刷的惊坐而起。
李信原本正声色俱厉的质问楚南雄,此时却被吓得满脸土色。他双手双腿微微颤抖,眼神中全是惊慌、恐惧。
屠睢,那位曾进言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军士、献计李信水淹大梁城几十万军民、在昌平君已经举剑自绝后仍率军踏平楚宫的屠夫,现在正手握五十万大军、坐有整整一个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