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回到御马监，有好事的马夫就凑上来询问详细。门罗一一回复，不敢提自己受到王贵妃的全权调查委托，只敢说自己被叫去问话，回答出事马匹的可能情况。众人一听有的十分羡慕，有的则是忧心忡忡，忍不住体现她多加小心。

在皇宫里能好心提醒这一点的人都是真心的好人。毕竟那些贵人眼里，宦官宫女这些下人都是家奴，是不算人的。一旦事情没做好，差事没有办妥帖，当即打死也是没人管的。哪怕现在宫里是刘公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没有改变这一点。何况现在为了下一任皇帝宝座，太子和齐王正明里暗里斗的不亦乐乎。上面神仙打架，下面遭殃一片。他们的眼睛总是往上看，很少会注意脚下这些蚍蜉蝼蚁。

应付好众人之后，门罗注意到监正正独坐冷笑，知道他内心早已把自己当成贵妃一党，可是自己别无选择。王贵妃此次一见，果然傲慢阴险，等探查完此次坠马原因，便早早脱身才是。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以权力为名的怪物张大血口吞噬的，可不仅仅是那些达官贵人，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这种小人物。王贵妃提出让自己扮成宦官模样调查，也分明是存着让她当诱饵的想法。自己才不会如她所愿去当这个冤大头。

不过她自己也有些在意坠马事件的真相。虽然她的理念是不看不听不说，活命要紧，但是内心深处也是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反正没人认识她不是吗？门罗想起刚刚在密室里王贵妃的话。

“我知道你有易容。”王贵妃敲了敲桌上的茶碗，“对你来说，反正你没有胡子，扮成宦官不过就是换件衣服不是吗？反正又没人认识你。何况你把脸弄干净了，可没人认得出你就是御马监那个黄脸马夫。”

说的也是。又不是让自己换回女装。就算让自己换回女装也不能怂。门罗摸了摸自己的脸，直起身子第一次看向王贵妃。王贵妃约三十多岁，面容白皙，面容威严端庄。哪怕在昏暗的烛光下也还是美艳动人。她瞥了一眼门罗：“你很惊讶是吗？惊讶我怎么会注意到你有易容？”

一点也不。她腹诽着。这个女人肯定是调查了她，还有她在御马监的人际关系。有心对比一下定安公府的传闻，就很容易得知她做了一些变装。但是考虑到眼前这个女人的性格，肯定不能这么回答。

“是的。”她露出一副傻笑，“小人没想到会被看穿这点，当初也是为了一时方便才作此打扮。不过娘娘英明神武，这点小事想必也是逃不过您的火眼金睛的。”

王贵妃有些得意，但是她也只是嘴角上翘了些许弧度。她拍拍手，素娥便端上一个盖着黄布的托盘。

“倘若你能替我查清坠马真相，这些就是你的了。哪怕定安公府也没有这么好的珠子吧。”

素娥掀开了黄布，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和一匣子珍珠静静地躺在托盘里，映着烛火，在这昏暗的室内熠熠生光。

居然想用金钱来收买我！开玩笑，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拿不拿下场都一样，贸然拒绝还会得罪这个傲慢的女人。还不如遵从心的选择，直接收下为是。还可以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关注。门罗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她马上从善如流，低头叩首。

“谢娘娘恩典，小人自当尽心尽力，不负所托！”

想起这一幕的门罗谎称要回家探亲，向监正告了三天的假。整理好衣物和所需物品，就等明天一早去寻女官素娥。

待到第二天，她不意外地在昨日觐见王贵妃的密室见到了素娥。和昨天不一样的是，密室里只有女官一人，王贵妃则不在。想想也是，后宫地位数一数二的贵妃怎么可能天天躲在小黑屋里琢磨阴谋诡计，就算她是太子的亲娘也是不可能的。

今日阳光灿烂，而且还有一丝微弱的阳光，室内比昨天亮堂了许多。空气中还可以看见尘埃飞舞。素娥拿来了一套宦官服饰。她抓着衣服看了半晌，拿着衣物进了里间换上。亏她之前还担心衣服的问题，看来素娥都替她准备好了。她换好之后回到外间，问素娥要了装满水的脸盆和面巾，对着镜子一点点地擦去脸上的黄斑。

素娥冷眼看着门罗的动作，随着黄斑一点点被擦去，她的瞳孔瞬间放大。等到门罗放下面巾，她的嘴已经张得老大。

“你……你是赵门罗？”她不可置信地说。

“如假包换。”门罗没好气地回答，开始处理头发。虽然她昨晚有洗了一下，但是由于太久没有保养还是显得分叉干枯，毕竟在男人堆里太过于在意自己的容貌也是很引人注意的事。更何况自己的易容模样和黑发亮泽根本不协调。

素娥绕了她走了一圈，伸手夺过门罗手上的梳子，饶有兴趣地开始打理。同时嘴也不闲着：

“还是我来吧。梳头这点，我可是专业人士。”说完，她就像拿到一个新玩具一般给门罗上妆。门罗感觉自己变成了任人搓扁捏圆的玩偶，被人摆来摆去。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而女官戏谑的眼神更让她难受。正当门罗忍不住想提出意见的时候，王贵妃带着一帮侍女走了进来。

门罗愣在当场，素娥一副乐在其中的笑容。王贵妃一眼看到了门罗正在梳妆的样子，呆了呆说：“啧，倘若你真是女人，长公主那‘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号就要换人了吧。看来定安公府的男人貌若好女的传闻是真的。”

哪怕厚脸皮如门罗，听到这话也禁不住面红耳赤。那些从小到大早已沉淀在她内心深处的各种嘲讽和不怀好意的目光开始微微地泛起了涟漪。但是在贵人面前是不允许失态的，她强按下内心的尴尬，示意素娥停下来挣扎地想向王贵妃行礼。

王贵妃抬手制止了她，低头端详着门罗的脸：“还好你本来的声音就偏中性，直接用原声说话也不会有人怀疑你。嗯，挺好的。估计你这个样子走到陛下面前，阅人无数的他也会被你迷倒吧。可惜他对男色不感兴趣。不过你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如果你是女人，我还真想向陛下引荐你。”

卧槽？这一点也不好好吗！如果自己的真实性别暴露了那就万事休矣，那个好色老头在民间风评不佳。我明明只想不显眼地过着平凡的生活。门罗愤愤不平地想着，心想如果真的遇见那个好色老头，机会合适可得使劲地给他一脚。

“让娘娘见笑了。”虽然内心万千思绪，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这是礼貌。

王贵妃以袖掩面，只露出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她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不再言语，安静地看着门罗的梳头过程。

不多时，站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宦官。王贵妃左看右看，含笑问道：“你若真是女子就好了。”

“娘娘见笑了。”门罗冷汗直冒，很不自在。

“罢了，你随素娥去领腰牌，即刻开始调查吧。”

“是。”

***

门罗在素娥的带领下走进了后宫。都是女子的场所让她的内心不那么紧张。她好奇地东张西望。素娥瞟了她一眼：“别四处张望，你这样太明显了，也容易冲撞到贵人。”

门罗马上目不斜视，亦步亦趋地跟着素娥往内侍省的方向走去。深宫幽静，途经不少长廊。他们遇见的不少宫人见到门罗无不惊叹，因素娥在场而不敢上前。

但是在集仙殿门前，他们遇见了另一群女官队伍。为首的女子大约二十多岁上下，同样是淡紫色的披帛和鹅黄色的上衣，但是较素娥年长。她叫住了素娥：“好久不见，张尚宫。这么一大早的还要替贵妃娘娘当差，真是不容易呀。”

素娥微微行了礼，笑着说：“这都是我们做奴婢的本分。宋尚仪是要去为三个月后举办的夜宴做准备吗？”

宋尚仪叹气道：“可不是。陛下大宴宾客，许多节度使也要出席。这可是马虎不得的大宴会。可是我手下的几个孩子根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歌舞还是差强人意，现在只能靠丹朱技压群芳来镇场了。”

“真是辛苦啊。如果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尽管说。非常时期，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啊。”素娥笑道，“必要的时候，娘娘也会帮咱们想办法的。”

“这点小事不敢劳娘娘费心，我还是可以处理的。如果这点困难都要主子出面，那还要我们这些无能的下人做什么呢？”宋尚仪慢吞吞地说，“对了，这位是……”

“瑶光殿新来的宦官，奉娘娘之命，我现在准备带他去内侍省领取腰牌呢。”素娥不动声色地说。

“哦？一个新来的宦官，需要你来带他去领腰牌？”宋尚仪奇道，“不会是你的相好吧？”

素娥捂着嘴低笑：“怎么可能呢？就算我愿意，人家也看不上我呀”。门罗在一旁低头，心中冷笑，但是对方没有多说，仅仅上下打量了门罗一番。

“原来是这样。”

宋尚仪上下打量门罗，随之以袖捂住嘴角轻笑而去。她身后长长的侍女队列拖了老长，在阳光照射下就像一条长长的爬行动物。青石地面上重叠的黑色的影子和队伍相伴随行。

“我们走吧。”素娥催促道，“你想进尚仪局是不可能的。当然如果你真的愿意切掉某个东西也是可以进去当个乐师的。”

“……虽然我现在穿着宦官的衣服，”门罗没好气地瞪了素娥一眼，“但是我的人生规划里没有当宦官这一条。”

“是吗。”素娥窃笑着说，“我倒是觉得挺适合你的。你这张脸，还有……不，只要你这张脸就够了吧。你瞧瞧，多少人在看你呀，”

“我不是小白脸！”门罗很生气，“刚刚你和那女人的对话里，各种暗示我是宫中贵人的男宠吧。”

“哎呀，被你看穿啦。”素娥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迫，反而笑嘻嘻地往前走，“宫里不少人的确好这一口，不管男的女的都有，如果你有此意愿也是可以出人头地的。”

“我才不需要这样的出人头地……”

“是吗。”素娥笑嘻嘻地说，“但是人心是最容易改变的，美人儿。能坚持自己底线的人少之又少。反正如果你真被人看上了，身后又没任何靠山，你可是别无选择的。”

“……”

“如果你哪天改主意想当宦官了，记得找我啊。”

“……”

虽然素娥口口声声地说不要紧，但是门罗还是觉得内心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不过好在自己只需在后宫待上三天，之后只需在御马监里低调做人，等时候一到就离开这个不祥之地。门罗跟着素娥一路进了内侍省，找到当值的太监领了腰牌之后便到了一处空地。这里便是坠马事件的那匹当事马现在的关押之处。

因为事件发生后，受伤的庐陵公主就被送回自己宫中休养，发狂的马则被几个禁军侍卫合力制服带到了这里。

门罗经过层层封锁走进空地便看到一匹白色的马安静地啃食草料。她走上前，绕到马的斜前方，轻柔地抚摸着马的前额，开始轻声和它说话。门罗神情温柔，白马在她的安抚之下十分温顺。门罗慢慢确认了它的情况。

“怎么样？”素娥远远地站在长廊上，看着门罗温柔抚摸着白马的脑袋。

“这个孩子很乖，不是她的错。”门罗轻声说，“当初我就怀疑了，怎么会有人让公主骑那种脾气暴烈的马。果然是有其他原因。”

“怎么说？”

“这孩子很好，身上没有奇怪的损伤。我想是不是当时有什么外因刺激了它，让它不舒服了。”

“外因吗？”

“是的。比如马具没放好、闻到什么气味、看到什么东西……”

“事情发生之后，正好内侍省有询问过当时的情形，且随我来，这边可以找到当时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