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长生，是很多帝王都拥有的爱好。

拥有了无上的权力，统治着广阔的领土，享受过人上之人的极乐之后。很多人想的就是怎么搞长生了。从秦始皇开始的海外求仙，历经汉武、魏晋、唐宗，到当今皇帝，都喜欢修道炼丹以求与天地同寿，和日月同光。

所以很多想要飞黄腾达的人就动起了歪心思，当初皇帝一透露出这方面的口风，就有不少人像闻到了肉味的秃鹫扑了上来。他们献上了不少奇怪的法子，比如修道、炼丹、寻访仙人、大兴土木做承露盘以接天上甘霖，但是没有一项是成功的。

但是皇帝没有放弃，继续寻访不死之药，命豢养的道士们整日烧制仙丹，命手下大臣撰写青词。外朝大臣中，也有不少是通过写的一手好青词而平步青云、官至宰相。当然在这玄玄道道中，皇帝自己也是每天不停地吃道士们进献给他的仙丹，也会赐给其他人吃。

皇帝听到刘贞亮的话语，赶紧命道士上殿进丹。不多时，刚才门罗在外间见过的衣着华丽的道士手捧一个小盒子走进了里间。

原本这个事情是刘贞亮所负责的工作，但是那些道士们觉得自己进献仙丹更能让皇帝记住自己，所以都撇开了刘公公，纷纷自己亲身上阵给皇帝献宝去了。刘贞亮也没有阻拦，毕竟他在宫中经历了五朝帝王，知道这些事情做得好是可以引的龙颜大悦，实属奇功；但是做的不好，那就是身死族灭，遗祸千里。自古那么多帝王寻求长生，但是没有一个成功的。而这些道士的做法还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毫无新意，那么多人都失败了，就说明这条路走不通。可是这些人总踩着前人的尸骨，往着明显是错误的路线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是等他们撞了南墙，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何况刘贞亮已经站到了当朝宦官的最高点，升无可升。不管往哪升迁，都是会犯了大忌。所以他多年来一直小心，哪怕皇帝有所赏赐都固辞不已。这才保住了地位和性命。如果不是这样，掌握了禁军的刘贞亮还敢继续嚣张，第一个要杀他的，就是皇帝。所以刚才姚淑妃的指控，其实他并不多大担心。因为他知道，皇帝还需要自己，而自己一向不让皇帝多费心。

看着兴高采烈的道士，刘贞亮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怜悯。皇帝的手穿过珠帘，拨开帷幔，接过了那个小盒子。姚淑妃还跪在皇帝的脚边，脸上还带着泪痕，不知是不是已经接受了皇帝的处理，也没有再出声了。

太子和齐王都垂首站在原地没动。就门罗一个跪在地上没敢起来。虽然这个皇帝的权力不如帝国前期的那些帝王大，地方叛乱的虎视眈眈让他心烦不已，但是在皇宫杀个下人还是很容易的事情。调查这个中毒也是，一不小心就会脑袋搬家。看他刚才的态度，对姚淑妃和刘贞亮是各大五十大板，和了一通稀泥。估计是个怕麻烦的主。那么还是就事论事，查出事情的真相，剩下交给他判断就可以了。

至于什么权力斗争，要说是谁做的，那就交给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去做吧。反正他们的脑袋里，就只有这个是最重要的。门罗心中撇了撇嘴，打定了主意。

皇帝打开盒子，拿出里头的东西，和着水吞了下去。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垫子上，他的手也搭在身旁的两个陶瓷壶旁。

半晌，他轻轻说：“小姚啊，朕一直都是把你当做最贴心不过的人。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姚淑妃没有说话，低着头慢慢从他脚边站起来，后退着退出了珠帘帷幔之外。站到了齐王身侧，柔声说：“陛下千秋万福，臣妾刚才失态了，的确是臣妾的家人做的有不对之处，臣妾会好好约束他们的。请陛下恕臣妾失仪之罪。”

皇帝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追究。只要姚淑妃不无理取闹，她还是他最喜欢的妃嫔。在他们一唱一和之间，除了齐王之外的其余人都是冷眼旁观。毕竟他们之间的塑料情谊早在刚才一幕的时候就暴露无遗了。

皇帝转过头，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门罗，拍了拍手。又有另一名小宦官端着一个盒子来到了殿内。刘贞亮接过盒子并呈给珠帘之后的皇帝。皇帝转手就将其赐给门罗。

“这个是张天师替朕炼制的长生求道金丹，可治百病，现在就赐予你一颗。”

门罗脑门上又流下了一滴汗水。

刘贞亮眼中的同情又加深了。

门罗跪着接过这个盒子，打定主意绝不碰它。然后皇帝示意，刘贞亮便带她退出了大殿。

当然，还有陆元——这个长公主府的禁军长。

外间的道士们还在热火朝天地烧着丹炉。门罗之前没注意到，外间粉刷成淡黄色的墙壁已被熏的有些发黑，浓烈的香料味也掩盖不了焦臭之下的硫磺味。

刘贞亮送他们到了宫门外，门罗心知，眼前的这个老人其实某种意义上说是整座宫城的地下统治者，自然对他是十分恭敬。刘贞亮也十分和气，他就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告诉门罗和陆元，可以向他寻求帮助。

“陆禁军长、还有赵公，老奴深知贵妃娘娘中毒一事查起来不会简单，如果有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老奴。”

他拿出两个木牌，分别递给陆元和门罗。

“这两个是你们的入宫腰牌，有了这个，你们可以去宫里的任何地方。但是必须有人陪同才行，否则老奴也无法开这个保证。”

门罗心知这个算是这个老太监对自己的最大程度的示好，自己也承了他不少情。自然是感激接受了。

陆元接过腰牌，玩笑般地问着面前的老人：“刘叔叔有空的时候要不要到我家去坐坐？我父亲可想你啦，整天念叨要找您一块儿喝酒。”

刘贞亮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陆元的方向：“告诉你家那个老头，想找我喝酒？之前上哪去了？咱们以前经常喝酒的时候老是不见人影。这会儿就知道要找我了？啧。可以，找我喝酒，行啊！叫你家老头请客，我就去！”

“好说。毕竟是我父亲要找您喝酒，这酒钱自然是我父亲出。哪有让您垫付的道理？”陆元露出爽朗的笑容，对着面前的老太监亲近地说着。

老太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把他送出了宫。

临走的时候，陆元对老太监说：“那个姚淑妃来者不善，刘叔叔你得小心。”

老太监眼神变得幽深，眯了眯眼睛：“没事。这个事情我自有打算，就不必替我担心了。替我向你家那老头问好。”

陆元向老人深深行了一礼，老人朝他点了点头，便回到宫墙之内。

陆元回过头，看到了正好奇打量他的门罗。他笑了笑，对门罗解释道：“刘叔叔和家父是酒友，他们年轻的时候经常一起喝酒聚会。”

陆元的父亲是定国公、曾经掌管禁军，负责守卫皇城的安危。前朝的那次叛乱，造反部队甚至一路攻入长安。正是陆元的父亲率军保护先帝、还有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以及其余皇室宗亲一路来到洛阳。为保全皇室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在铁蹄肆虐下的长安就是一片惨状了。前不久王贵妃的父亲率军收复了长安，但是长安在叛乱军的肆虐之下早已是一片荒凉。皇帝也不愿回到长安，躲在洛阳继续纵情声色、修道炼丹。反正在他心中，百姓的死活早不如自己小命重要。

很多人不满这个皇帝很久了。但是他们更多的是希望他能改好，真正想要造反的也就那些野心勃勃的藩镇。这些藩镇对百姓是更不好了，掠夺财物、人口、无恶不作。当初陆元的父亲也想让百姓跟着皇室一同撤离，可是皇帝觉得带着这么多人会妨碍他逃跑，就拒绝了定国公的请求。

之后虽然在洛阳安顿下来，但是定国公总觉得心中有个疙瘩一直过不去。过了不久，他就主动请辞，赋闲在家。然后信不过武将、文臣的皇帝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宦官，就是刘贞亮的身上。

从陆元和刘贞亮之间的对话来看，当时他们就有一定联系了，而且感情还算不错。所以定国公才放心地提出请辞，因为皇帝肯定会将禁军交给刘贞亮。

门罗盯着眼前的爽朗青年，突然觉得这家伙肯定不简单。他进长公主府当禁军长，说不定也有这一层关系。总之，这人也不是个可以随意得罪的对象。

“我好像之前见过你啊，这个应该不是我的错觉。”陆元和门罗并排走在宫门通往天街的路上。

门罗笑着对他叉了叉手：“陆禁军长说笑了。小人之前不过一介马夫，替大人准备过几次马匹。”

陆元想了想，突然拍了拍手：“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马厩里经常有时候会和马儿说话的那个人吧！”

“额……”突然被人这么说，门罗感觉有些尴尬，“那是职责要求，职责要求……”

“是吗？”陆元笑着点点头，“那你挑的马肯定十分好了。”

“这个嘛……”

“那以后我去马厩，就由你来给我挑马吧。反正现在咱们已经算熟人了不是？”陆元眯着眼睛笑了笑，“等等我们不是还要一起查案吗？”

“说的也是啊。”门罗放弃了一般垂下头，“你接受了这个任务，长公主那边不会说什么吗？”

“公主殿下人挺好的。她不会说什么。”陆元低头看着她，朝着他们这次的目的地——糕饼制作店铺走去，“何况公主殿下早就知道我会被派去查案了。”

“诶？”

陆元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公主殿下很了解我们的皇帝陛下呢。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是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我们多得多。”

“这样啊……”门罗低头轻声说道。

“是啊。如果有机会，真想让你也见见公主殿下。她可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啊。”陆元捂着下巴，低头盯着门罗看了好一会儿，“不过我们的皇帝陛下在想些什么呢，居然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查案，他是认真的吗？”

“……”门罗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的长相很不成熟，真是对不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