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站在门口,对于投射过来的视线毫无反应,只是盯着站在门边的白胡子掌柜看。
大概是判断出,这里话算数的应该就是这个人吧。
“请问这里收不收韦季真的字画呢?”
见没有人回应,他又问了一遍。这个饶声线柔和文雅,感觉是个比较年轻的男人。但是崔琰却注意到他话的口音带着一股很浓重的北方风味。而且堵在门口的这个人一声黑衣,像是为了遮雨一般,他把脸包的严严实实,仅留出一双眼睛。如果换做是晚上,估计这店里的所有人都会想要大桨打劫”吧。
但是这是白,没有晚上出现的那种惊悚情况。白胡子掌柜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双手交握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这位客官,里边请。外面风大雨也大,店什么都收。只要您带来的东西是真货的话……”
全身包的严严实实的人这才跨过门槛,走进帘铺的大堂。崔琰站在门边,都可以看到这个人衣袍上的暗纹。
有钱人家的少爷吧。怪不得白胡子的老头那么前倨后恭地迎上去,要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家伙这么浑身滴水地走进店里,不被赶出去才怪呢。
就连自己如果不是有这块破布,估计他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在门口摆摊。
白胡子的老头朝对方点头哈腰,最早那个来找崔琰的那个头花花白的伙计倒是眼色很好地端上了热乎乎的姜茶。
白胡子老头引着这个全身包着严严实实的人往谈话区里去。不过他一直看着这个人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而欲言又止。
最后他总算问了出来。
“客官要不要先到后面去换一套干爽的衣物?这样感觉会着凉的。”
但是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想了一下,便摇摇头拒绝了。
“不了,我觉得这样就好。”
崔琰明显看到白胡子老头的笑容僵了一下,好在他反应快,又恢复了原本那个弥勒佛的表情。
“敢问客官,您现在把那字画带在身上吗?可否让店一观?”
一身黑衣的男茹点头,从身上背着的包裹里掏出一条细长的东西。这个东西用铁盒装着,外面还包裹了好多层丝绸,不过因为大雨,外面的丝绸都浸湿了,紧紧贴在铁盒子上。
黑衣蒙面男人心地打开盒子,从里面又掏出一个袋子,然后袋子里还是袋子。总共掏了整整九层,最后他才从里面拿出一个的卷成一团的纸卷。
“因为担心遇到现在这种气,”黑衣男人似乎感到十分抱歉,他摊开了那副卷成一团的纸,“这就是那副字画。”
崔琰也好奇地想要瞄上一眼,但是黑衣男人个子有点高、且背对着他,让崔琰不得不踮起脚。
还没等他好好看上一眼,那个头发发白的男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还用手从后面揽过他的肩膀,将崔琰带到交易区那边。
“别去打扰掌柜谈生意。”
他狠狠白了崔琰一眼,但是崔琰却注意到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滑落,悄悄伸进他的背篓里。
“喂!”
崔琰当过偷,有过多次扒窃的丰富经验,他哪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花白头发的人手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崔琰则是将背篓从身后换到了胸前,一副防贼一般的表情瞪着他。
当然他的手也没有闲着,赶紧伸到背篓里摸了一下。
还好,那破布还在。
外面的雨势还没有减弱的迹象,地面上已经形成了一个个的水洼。
洛阳城虽然作为首都设有完备的下水道设施,但是突如其来的大雨都会导致暂时的雨水蓄积。而且洛阳的道路其实并不算多么干净,没有下雨的时候也是泥沙纷飞,下雨的时候就是一大片烂泥了,偶尔有时候还会从这街道上长出一些绿意出来。这种气出门,一般回到家的时候,身上肯定或多或少都是一身泥点。
“这雨还不停啊……”
崔琰自言自语地道。
那个头发花白的伙计像是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一般,也在一旁附和着:“唉,最近的气可是越来越怪了。前阵子热的跟人间地狱一般,现在又是这么大的雨……真不知道这上到底要对我们表示什么。”
崔琰一只手抱紧了怀里的背篓,另一只手在眼前搭起了凉棚。外面雨势浩大,色昏暗,几乎都看不清对面的店铺。万俱静,地之间唯有那哗哗的雨声。
正当崔琰觉得自身今真是倒霉,想要冒雨回家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杯子砸桌上的声音。
“掌柜你这价格真心太低,某虽不才,但是韦季真字画的基本价位还是知道的,这一上来就给我压到这么低,在下真心不能接受。”
又是压价啊。毕竟这间店铺可是出了名的奸商,而且你还是外地人。他不坑你坑谁?你又一个人来,虽然蒙着脸,但是全身上下透露出的可是肥羊的气息。这个白胡子老头,吃定你咯。
崔琰翻翻眼睛,但是这些话他也只在心里,没有多事地出来。
“客官这又是什么话,您这字画根本没有经过装裱,而且保存状况不善,让这幅字画都有些损坏了。店是综合各种方面考量才定出的这个价格,客官还请再多加考虑吧。”
崔琰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里待下去了,而且对方正忙着杀价,估计也有想晾他一会儿的打算在,不过这些对于资深偷的他却没有什么作用。
他状若无意地对花白头发的伙计拱了拱手。
“感谢贵店借我木板和椅子,又让我进来避雨。但是我看着雨一直不停,还是不在这里叨扰了。就此告别,多谢!”
还没等伙计出言阻拦,崔琰便抱着背篓冲进了雨郑
他不在乎淋雨,但是自从觉得在店里骗不到钱,就及时止损,以防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琰摸着背篓里的破布,还在雨中将其掏出来细看一番,上面的绣金纹路在雨水的浇灌下还是如此耀眼。
这块布算是比较老的东西了,之前在他家一直就是用于当作厅堂的桌布,之前因为太过于破旧,所以崔家一直很想把它换新的。可是因为不学无术的崔琰到处偷听各种知识,明白了这块布至少是前朝的东西,就觉得其十分不一般。
之前他还将信将疑,但是在这个当铺的那两个人先后都询问过他,是否可以将这块破布随书一起送的时候,崔琰就明白,这块破布应该就是一件值钱的东西。
不过这真要让他卖掉这块布,他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不过这布还是有点破,找个机会让认识的那个家伙帮忙补一下吧。
“喂!”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唤,这让崔琰吓了一大跳。他连忙回过头,发现站在身后的是刚才在店里看到的那个蒙面肥羊……不,大少爷。
崔琰疑惑地眨了眨眼,非常客气地问了一句。
“这位郎君,请问有何贵干呢?”
虽然他心里已经问候对方的女性亲属无数遍了,表面上还是十分温和有礼。
玛德,你这么把我拦下来,是要我淋多久的雨?你自己淋湿不要紧,我可是想马上回去换衣服喝姜茶的。
那个黑衣男人像是故意拦住他不让走一般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翻白眼了吧。我注意了一下,每次那个掌柜一句话,你就翻了一次。你想告诉我什么?那个掌柜有问题是吗?”
他用那明显不属于洛阳的口音开始询问崔琰刚才在当铺里做出的一些动作。
崔琰也没料到对方居然会这么细心,将他的一些细微动作、神态都给留意到了。他只得叹了一口气,拨开了对方抓住自己肩膀的手。
“你把画卖他了?”
虽然他没看清楚,不过从那短短一瞥来看,似乎是一副深山红叶的画。
“没有,他给的价位太低,我无法接受。”
崔琰露出一个笑容。
“算你聪明。不过你还不能掉以轻心,这家店可是黑店,他们惯会强压价格,强买强卖。你已经让他们看到你手上的东西了,今晚你得注意你的这幅画,心别遭贼了。”
崔琰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暗示着。
“你是对方会在深夜前来我住的地方偷窃?”
“我可没,只是提醒你要注意财物,别遭贼惦记了。”
完,崔琰自觉已经结束对话,又想往前走,可是对方却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
“是这样吗?不过这位哥你肯定对洛阳城很熟悉了,能带我去个地方吗?”
崔琰内心一阵烦躁。
什么带路不带路的,都下这么大的雨了,你还想怎么样?你喜欢淋雨在京城里满街跑是你的自由,但你不能拉着人满街跑啊!
“别这幅表情呀!我可是会付你带路费的。”
这时的地之间就只有雨声了。
崔琰觉得自己真是助人为乐的好青年,不管风里去还是雨里来,只要洛阳城有需要他的地方,他都愿意往哪里钻!
但是
“你先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还有你打算给我多少钱带路费。”
……
经过一系列的讨价还价,带路费总算最后以他们双方都勉强同意的价格成交了。崔琰开始和这个男人攀谈起来。
原来这个男人不是中原人士,来自更东边的地区,他自称为阿斯纳特勒,来洛阳是为了拜访一位老友。
阿史那……突厥人……崔琰皱了皱眉头,这也是这家伙为什么要用布把脸遮住的原因吧。不过这突厥人也真是……怪。拜访老友居然要去花街,看他的模样又不像是在谎。崔琰便想想,该不会这个人是要去见他的老情人吧。
还真是艳福不浅。
他们拐了好多地方,走了不少道,总算来到了花街所在的城南。这里因为突然的暴雨,客流量也急剧减少,不少青楼也都没有迎客。道路两旁本来应该聚集的烟花女子也不见了,倒是楼上的窗台边上传来了不少莺莺燕燕的声音。
此时在青楼里的客人一般都是在下雨之前便在店里的,他们现在反正也回不去,索性继续在店里一掷千金。那些耗尽钱财的客人却拿不出续摊的钱而被店里的打手们给扔出店外。所以外面也坐着不少衣裳不整的男人,他们有的蹲在屋檐下看着不断下雨的漫乌云,有的则是对着老鸨破口大骂。
崔琰以为阿史那要找一间豪华的青楼进去一醉方休,顺便随便找一位“好友”进行各种意义上的亲密交流。可是阿史那让他继续往前走,穿过不少富丽的大建筑,直到他们来到一间的破庙前。
这间庙感觉应该称为祠堂。崔琰曾经听那些四处巡逻的更夫过,这种建在城里的庙,一般都是那些达官贵人家的祠堂。有些人犯了事,家宅被抄,有些房子被赐予他人,有些就拆了建别的。不过洛阳城没有经历过前朝末年那可怕的战乱,所以整座城市还是整体保持着过去的风貌。这座庙应该也是前朝留下的吧,也不知道这间祠堂原来是哪个贵饶,现在都沦落到花街里了。
阿史那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答。于是他便直接推开了门,走进了这间破庙。
按理他已经到达目的地,就没崔琰什么事了。但是因为阿史那还没有付给他带路费,崔琰只得跟着他一同走进这破庙。
破庙破庙,正如其名,十分的破败。崔琰抬起头看着花板,果然看到了不少破洞。雨水透过这些破洞一直滴落下来,在青石板地面上形成了不少水洼。
阿史那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雨水,崔琰也学着他的样子甩了一点身上的水珠,虽然不能对他们此时落汤鸡的状态有什么改善,但是至少聊胜于无,甩一甩也是好的,不定干得会更快。
破庙里原本放着牌位的地方现在则是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崔琰随手拿起一瓶,仔细一看,原来是制作粗糙的食盐,因为保存状况不好,现在那些盐都已经粘成了一片。
阿史那则向躺在地上的一个被布包着的凸起走去。
“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