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是顾奇志最喜欢的学生。

他虽然不似他的众多师哥师姐一般成就非凡不管在圈内圈外都有极好极大的名声，但他却是最信任喜爱崇拜顾奇志的学生。

他每次看着顾奇志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崇拜之意掩盖都掩盖不了，在外但凡有一个人说一点顾奇志的坏话他都会如炸毛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原本多温和开朗的人骂起人来也遑不相让。

顾奇志这辈子也就俩孩子，但这俩孩子与他的思想不一致，倒是更喜欢跟他离婚的妻子，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更多宠爱程羽一些。

人人都知道顾奇志是把程羽当孩子养的，说不定还是来当未来接班人养的，这般偏爱不免惹人嫉恨，可即使他手底下的其他学生有多么酸有多么嫉妒和忿忿不平，他们也不会强出头去针对程羽。

因为他们确实无法回答曾经有人质问顾奇志为什么对天赋最差的程羽那么偏爱时顾奇志问他们的那个问题。

“你们的眼神不纯。不如你们自己看看周围人眼中的自己，如果你们能跟小羽看我的眼光一样看我的话，那我会考虑的。”

他们做不到。

于是再也没人提这个话题了。

也于是时至今日也唯有程羽才能跟现在一样咋咋呼呼地闯进顾奇志的工作间。

——为什么是工作间而不是画室，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业画师了，更是有着C国绘画协会美术联盟会员委员的多重身份，更多的已经退居幕后开始教学生，所以工作室要比画室更方便些。

“老师！”

程羽慌慌张张地撞开门，连基本的敲门都忘了，喘着粗气流着汗抬头去寻找他老师的身影——因为他被顾奇志保护得太好，所以一遇到事儿就稳不住自己了，就像是在外受了欺负的莽莽撞撞的小狗崽，只想着回家去寻找妈妈的怀抱。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他心里，顾奇志与其说是个“老师”的身份，更多的还是一个隐秘的、谁都没发现的“妈妈”的身份。

为什么是“妈妈”而不是“爸爸”？

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了。

程羽望着从工作间推门出来的男人，看他长身玉立，看他长发松松垮垮半绑在颈侧边，看他那双狭长显得有些刻薄的眸子，柔和却下颚线条分明的脸颊，这么一副长相组合起来，只能说——女相却不女性，温柔却不娘气，配上那双不怎么含着柔色的狭长眸子，那股浸淫多年深不可测的感觉就出来了。

他的身姿从上学时是就淡薄得很，如今哪怕人到中年也没有丰腴多少，薄薄的衬衫扣子没有扣全，只露出一点不像是中年人的锁骨。

灯光打下来，白成一片。

狭长的眸子斜过来时，给各人的感觉万千，但肯定不是“顾奇志”这个名字。

这名字不适合他。

很多人这么跟他说过，但他只会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吗，那你给我取一个？”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于是这个名字就成了个禁忌，旁人都提不得。

这人一向小心眼又睚眦必报得很，要是被他知道了有人在背后讨论些关于他的不好的内容，他绝对会记到明年，只待有机会就报复回去。

是个小人。

“慌什么。”

顾奇志的声音更淡，像是缥缈的云烟，一听就让人觉得“哇！这果然就是国画大师啊！”，与他物质又商业的性情相当不符。

相当骗人——他的外表也很骗人。

“老师……我、我……”程羽卡了壳，他看着眼前对他极好、好到像是对待儿子似的老师，突然红了眼眶。

在他看到老师的那一秒他就突然后悔了。

老师这么高风亮节高傲自傲，肯定不会去抄袭，自己跟了老师这么多年自己难道都不清楚吗？就仅仅因为旁人的几句话就怀疑起自己的老师？

自己还是人吗？

让老师去跟那么一个抄袭者比试本身就是对他身份的折辱了吧？

不管老师最后会不会一气之下冷笑着答应这个邀约，程羽都不打算跟老师说了。

他要自己担下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哪怕是去找那抄袭者道歉，也要维护好老师的名声，不能让老师这么多年对自己的栽培白费。

“老师……没事。”程羽勉强笑笑，挠挠头跟小太阳似的，努力像无事人一般，“就是刚刚做梦梦到老师不要我了，我有点害怕……”

“如果我不要你了，那一定是你不值得我去栽培喜爱了。小羽，如果有一天你不想要我的这份与众不同的偏爱时，只需不再喜爱我。”

顾奇志拿着几幅画走到桌前，他在工作室一向穿得宽松，黑色长裤衬得他的腿无限拉长，腰身也细得不像是个中年人的腰。

“怎么会！”程羽一提到这个话题永远都是这么激动，他上前几步一手撑在桌前，坚定地看着自己已经决定要跟随一生的老师。

“老师看我眼神。老师不是一直说我的眼神很真诚吗……虽然我不知道真诚在哪，也可能是我大学一毕业就跟着老师的原因吧，我没经历过别的，跟随老师是我唯一的经历——这份经历会延续一生的。”

顾奇志细瘦修长的指节顿了顿，抬头迎接这孩子过于热烈的目光，一向只带着嘲讽高傲或是面无表情明显看不起人的面容此时稍微在自己最喜欢的学生最热烈的注视下柔了些。

“我不会当真。”顾奇志说，狭长眸子若柳叶般，睫毛一垂就透着无情，“但我会记着，如果你半路反悔，你也会进我一辈子的黑名单里，你清楚的。”

“是！”程羽笑了，“老师那你就做好看我一辈子的准备吧！”

“小屁孩子有什么好看的。”顾奇志哼了声，抬眸，看他时眼尾下垂，一向迷雾似的瞳仁也唯有在他面前稍微展现出不同的姿态。

“所以，你有什么事还是趁早说，你以为做噩梦什么的我会信？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老师看出来了。

程羽面色一白。

也对嘛，毕竟是老师，老师肯定能看出来的啊。

——也不知道这种时候为什么心里还在崇拜老师。

他定定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老师，抿了抿唇，也没打算垂死挣扎了，斟酌了半天，刚要开口，就听到不耐烦的老师讽刺道。

“怎么？便秘了？还需要酝酿？”

程羽：“……”

不愧是老师，哪怕这么怼人也这么清新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