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结结巴巴颤颤巍巍把事情始末跟顾奇志讲完之后，程羽已经不敢抬起头了，生怕看到老师的眼神——倒不是怀疑他抄袭，就是怕他觉得自己给他找麻烦而讨厌自己。

工作间内安静下来，声音静到地上哪怕掉一根针都能清清楚楚的地步，程羽咽了口口水，在这种氛围下紧张地更不敢说话了，只垂着头偷偷去看老师室内的布置来转移紧张感。

顾奇志工作间内的摆设很简洁高级，说是工作间实际上大得跟一间单身公寓似的，还有二层小楼，除了基础的浴室卧室厨房书房以外，还有不少娱乐设施，楼顶甚至还有露天泳池，高级奢侈到极点。

程羽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日子跟做梦似的，不仅每天早晨能看到围着围裙的老师给自己做饭，还能看见夜晚穿泳装的老师……

“抬头。”

那冷漠的声音发话了。

程羽下意识抬头，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狭长眼眸，顾奇志偏着头从桌上拿了副眼镜戴上，显得那双本就刻薄的眼眸更加无情。

“你觉得我抄袭了？”他问。

声音冷冷淡淡，与平常的语气并无不同。

“我当然不这么觉得！”程羽立刻大声表忠心，“我对老师的心日月可鉴！我跟在老师身边这么多年，要是连我都不相信老师的话，那我还真就白让老师器重了这么多年了！”

“那你来找我是为什么？问我这场你答应下来的比试我要不要去？要不要亲自下场去给一个抄袭我的人比试，自降身价？”顾奇志掀起眼皮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我当时就是太生气了，不想老师的名声就这么被人毁了，就一时冲动答应了下来。现在也骑虎难下了……老师，你觉得我要怎么做啊？”

见顾奇志这个反应，程羽的心就更稳了，他就说嘛，老师这么高傲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会自降身价看上别人的作品还做抄袭这种事呢？

“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这么点小事都需要来问我？”顾奇志的眉蹙了蹙，抬眼看着他，那张美女似的面庞在看人时一旦面无表情就显得格外严肃，让人心生紧张，“也是，你跟了我这么久，除了绘画，究根结底我也确实没教过你其他的什么。”

一听到顾奇志这种跟训话似的语气程羽就下意识低下头静静听着，也不敢反驳什么，一副“我错了老师随便说”的乖巧模样。

顾奇志低头淡定地抚平了画质的折痕，平淡的语气含着嘲弄，“那我今天就教教你。你记好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就不必再来找我了。就这么点小事，浪费时间。”

程羽眼睛一亮，“是！老师请讲！”

他说着便立刻窜过去，挨着顾奇志坐下，因为知道老师有点洁癖所以刻意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在顾奇志那里算是属于亲近的距离，坐下来后就熟练地从顾奇志工作桌下面掏出一个笔记本和笔，准备开始记笔记。

他脑子笨，有时候太高深的话也听不懂，但只要顾奇志说的他都会记下来，脑子记不住就记在本子上，之前顾奇志生日他送的就是他这些年记下来的笔记的本子，在师兄师姐间算是最不值钱的礼物，甚至还被人嘲笑。

但顾奇志却将他那些笔记收得极好。

他心暖暖的，知道老师也像自己将老师放在心上那样把自己放在心上，所以对老师的话更是如对金玉良言般，字字真金换不得。

程羽见顾奇志拿出他绘画专用的价值不菲的玉筒毛笔，摊开一张白色的画纸，抬起清晰细瘦的手腕骨节一转，蘸了一点墨水，墨汁滴在白纸上，顾奇志转头问他。

“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黑团？”程羽迟疑道。

顾奇志沉默了一瞬，将毛笔放下，呵了一声，干脆又把纸叠了叠扔进了垃圾桶，“是我忘了，这些弯弯绕绕跟你讲不通。算了，不废话了，我说，你记着。”

“好。”程羽开始记笔记了。

“明天，你去找他们，在比试之前，所有人的面前直说我不屑于抄袭者比，对方要么拿出我抄袭的绝对证据，要么就道歉……呵，这些人太多了我也不需要道歉。”顾奇志讽刺一笑，“你将我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他们听，不用多言，我顾奇志在业界这么多年，名声不敢说可以与谁比肩与谁登顶，但我的人情交际人情来往可比那些小孩子们多多了，他们不会想得罪我的。”

“要是他们一定要您比试呢？”程羽一想到那个戴着口罩眼底含小痣的少年那双沉不见底眼眸心里就有点发憷。

“我没有那个时间去见他们，你告诉他们，如果一定要闹下去，那就请他们去见我的律师吧。有什么事与我的律师商谈。”

“可那个人抄袭了老师，老师你就不计较吗？”程羽一想到这个还是来气。

“如果这种小人物我都要计较的话，那我走到今日之前就会先累死。太多了，没必要。也没那个时间，我何必自降身价与他们对峙？你也记着，一旦你走到了这个地位，就不需要对下面的蝼蚁多加留意了，你踩死一只蚂蚁你会记着吗？”

程羽知道老师一向高傲，说出这种话并不奇怪，虽然自己一向与老师的这种理念也不怎么合，但他与老师的孩子们不同的是他会听，他会想办法让自己尽力去融入老师的思想。

他在尽全力去追随老师的脚步，不论老师说什么在他这里都可以是对的。

此时听了老师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在本子上记下来之后，对老师认认真真道了谢说自己明白了，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妥之后，见老师对自己摆摆手，他就识相地走出去了。

关门时看到老师戴着眼镜垂眸在批改其他学生的绘画作品，忍不住悄悄一笑。

老师对作品一向认真，哪怕只是这些普通学员的作品他也会认真看过，这一行为与他嘴里的那一套身份论也完全截然相反，所以程羽才会更愿意相信老师本人其实内心深处也有柔软的地方。

那就是绘画。

他将绘画视作很神圣的一部分，就绝不会做出抄袭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