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腾，平时几乎连喷嚏都不打一个的向阳大病一场，在高烧了一天一夜不退已经昏昏沉沉的情况下，被送去了县医院。白粤川和楚娟知道，向阳心里的痛太过于深沉，加之腰伤手伤，这个铁一般的年轻人终于难以支撑，还是倒下了。乔巧告了假，在他身边悉心照料。

等到向阳康复回到学校时，已是七月中旬。楚娟正在学校的冷灶旁，一边生火做饭一边批改着学生的卷子，整个人瘦了整整一圈，面容憔悴不堪。看到向阳回来，马上惊喜地站起来道：“向阳你回来啦，叶紫刚走，说你今天出院回来，我给你炖汤呢。”

向阳笑了，拿过勺子尝了尝直呼味美，夸奖楚娟厨艺有长进心眼也更好了，楚娟不好意思地把他推到一边继续忙活。

向阳看了看周围问道：“晓雨呢？”

楚娟冲着教室指了指，向阳顺着看去，白粤川正在给学生讲数学题，教室最后一排，陆晓雨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讲台上的白粤川出神。

向阳叹道：“晓雨还是没有什么好转？”

楚娟摇摇头道：“她倒是也不哭不闹，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天天就是跟在老白后面，没看上课都坐在那儿听课。”

向阳点点头又问道：“节目还在排着吗？”

楚娟点点头道：“基本差不多了，有件事正要告诉你呢，前几天老金支书来了，送来了两万多块钱。老金支书说咱们上次筹款不成回来第二天，晓雨就挨家挨户地去做村民的工作，但也没做成。这回老金支书把村民召集起来又说了这个事情，大家给凑够了演出的费用，告诉咱们要是不够就说话，村里肯定支持。”

向阳感叹道：“晓雨是个好姑娘啊，怎么命就这么苦啊。”

楚娟笑道：“其实有老白，她也算苦尽甘来，老白真是挺疼她的，看着他俩这样，我觉得心里也算有个安慰。”

正说着，白粤川从教室窗户探出头大喊：“楚校长，怎么还不敲钟啊下课啊？我们都快饿疯了！哎呀，向阳回来了，不用敲钟了，下课！”说罢，带着孩子们蜂拥而出来到了向阳跟前。

孩子们纷纷涌上来，围着向阳七嘴舌地嘘寒问暖：

“向老师，你的手好了吗？”

“好了好了，就是指甲得重新长了。”

“向老师，你的腰没事吧，这是我家祖传的膏药，就剩三帖了，我妈给拿了两帖，剩下那个我爸还要用。”

“不用不用，快拿去给你爸用吧，老师的腰好着呢。”

“向老师，你走路没事吧？我爷爷是木匠，我跟他说了，你要是不能走路了，他要给你打一副拐杖。”

“你也不盼我点儿好，你怎么不让你爷爷给我打一副轮椅啊？”

“向老师向老师，我妈说了，你是个好人，要把她娘家的兰花介绍给你做婆娘，兰花可漂亮了。”

“跟你妈说，老师有婆娘了，娃都生了六七个了，下学期都领过来跟你们一块儿上学，兰花就给你留着吧。”

“哈哈哈……”孩子们一阵哄笑。

向阳也笑了，眼眶却是一阵湿润。一年了，他用心、用情对待这些孩子，在每一颗小小的心灵里种下了爱的种子，此刻他们懂得了爱自己，也必然懂得去爱他人。

楚娟走上来嗔怪道：“向阳你有点儿正形，什么就生娃娶婆娘的，你们都别闹了，排队一个一个来拿饭盒，今天你们跟向老师沾光，每人一勺鸡汤！”

向阳忙道：“别啊，把鸡肉也分一分，就我自己吃肉多不好意思啊。”

楚娟摊手道：“这位大哥，一共就一只鸡，两个人分一块都不够呢，你总不能让我剁成鸡渣吧？你刚好点儿，身子虚，好好补一补吧。”孩子们都纷纷表示坚决不吃病号饭，取了自己的饭盒远远地散去了。

向阳这才看见躲在人群后的陆晓雨，从外表看与常人无异，可那黯淡无光的眼神散乱呆滞，向阳轻轻叫了一声“晓雨”，她眼里仿佛闪过一丝光亮，但转瞬即逝，把目光投向白粤川。

白粤川柔声道：“晓雨，坐下，咱们吃饭了。”

陆晓雨顺从地挨着他坐下，待饭盛上来，又看了一眼白粤川，白粤川说声“吃吧”她才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向阳心里一阵发堵，盛了碗鸡肉放到陆晓雨跟前，陆晓雨抬头看了看向阳，竟破天荒地笑了一下，夹起一个鸡腿放到白粤川碗里，两人推推让让，看得叫人又心暖又心酸。

向阳道：“老白，有什么打算？”

白粤川抬头看看天，长出一口气道：“向阳，楚娟，我这阵子一直在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带着晓雨回老家去，给她看看病，也换一个环境，天天对着这些孩子，她心里还是别不过这个弯儿来，看见一个孩子就盯着人家看。其实我感觉她心里有些明白，睡着的时候时常就会说梦话，时常会说出你们的名字，可醒了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也不知愁不知忧的。我怕长时间这样下去，对她的病不好，越陷越深，整个人就像被茧缚住了，出都出不来。”

向阳道：“老白，我赞同你的想法，这里对晓雨的恢复确实也不利，你带她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也是好的。但我就担心一点，你能做得通你父母的工作接受晓雨吗？”

白粤川笑了一下道：“向阳你还记得上次娇娇来的时候你那番关于爱情的高论吗？当时我是不屑的，但事实证明，你的话虽然有些绝对，但道理没错。我现在才觉得，晓雨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晓雨，我们是一个整体。不论什么人、不论什么事，只要是阻挡我跟晓雨在一起的就不行，我也在乎我爸妈的感受，但在乎不代表妥协。”

向阳笑道：“看来以后我还是少发表点儿高论的好，居然教唆出来一个宅门逆子。不过老白，一边是自己婆娘，一边是自己父母，这是个千古难题，解决好了是和和美美的一家，解决不好对谁都是伤，两边都顾着一些吧，尤其是晓雨。”

白粤川道：“这点你们放心，我是不会让晓雨受委屈的。向阳，楚娟，学生们再有几天就要考试了，排练的事我也帮不上多少忙，我想等学生考完试就走，你们就辛苦了。”

向阳和楚娟听毕，心中一阵落寞。

几天后，学生期末考试结束，白粤川到县项目办沟通安排好相关事宜，又领着陆晓雨回家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准备启程离开。

或许陆晓雨残存的记忆里对自己小小的家仍有眷恋，神情虽是木然，却执拗地站在院中不肯离开，在白粤川再三催促之下才出得院门，待那把陈旧的大锁落上，她竟簌簌落泪。

很多同村的村民都闻讯前来相送，或是些许零钱，或是几包特产，白粤川一一敬谢。车子早已由老金支书的儿子安排妥当，向阳、楚娟和叶紫随行送站。车子离开亚溪河村的那一刻，陆晓雨忽然回过头来，泪流满面，嘴唇翕动着，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任凭迷离的目光被越拉越长……

车站，应是承载这个世上离别与相聚最多的地方。虽无劳劳亭、灞桥柳，然而相聚在一起的这群年轻人，都陆续离开了，前些时候送走李晚成，此刻白粤川与陆晓雨又要离开，大家的心情愈发沉重，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离开的又是谁。

叶紫抓着陆晓雨的手在絮絮叮嘱，也不知陆晓雨是否听得明白，但她却同样把叶紫的手攥得紧紧的不愿松开。

白粤川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走到向阳跟前道：“向阳，一直想跟你说声感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没有你，我可能也早就没了命了。这些日子看你那腰那手，哥们儿心里不好受，这辈子哥们儿算是欠下你大人情了。向阳，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只是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报答。”

向阳笑道：“我告诉你啊老白，老子对你的救命之恩你甭想三言两语轻飘飘就给打发过去。我还跟你说，我这个人啊，我欠别人的行，别人欠我的要是不还，我是成宿半夜地睡不着觉。你也别等我混得好的时候，万一我要这么一直落魄下去呢？抓紧有恩报恩，受人点水恩，应当涌泉报，何况你欠老子一条狗命，不行就折现，老子正缺钱呢。”

白粤川也笑了：“向阳你贫不贫啊，我他妈正是动情的时候，你把老子的兴致都搞坏了。大恩不言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期在何时？我得算算利息，按银行同期利率三厘六五算，二五一十，三六十……哎你别走啊！”

“得了吧你，我要再不走我们两口子卖给你都不够，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