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6章 心底的话(1 / 1)参差的青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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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李晚成在门脸房前支起一口火锅,与向阳对坐而饮。向阳被揍得鼻青脸肿,鼻子里还塞着两团洇血的卫生纸,夹起一筷子羊肉放进嘴里,也不知道是烫还是疼,龇牙咧嘴的样子很是狼狈。也许这就叫兄弟,打你还手,骂你还口,打完骂完还能并肩一起走。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或许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举起杯子示意一下便干了杯中酒,如此三番五次,醉意顿生。

李晚成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向阳,我这辈子除了扶墙就他妈服你,你那脑子是进水了进泥了还是进水泥了?小乔这么个大美女你不要,万贯家财的大树你不靠,你抽的哪门子风?小乔横跨半个中国来寻你,我们也跟着折腾了个底儿掉,你倒好,优哉游哉神出鬼没,说着说着我又想抽你了!”

向阳跳到一边笑道:“你还敢说我?貌似人间蒸发,对组织隐瞒真相,大理艺术学院跩着个腚跑那个是你吧?除夕夜给乔巧打电话那个是你吧?还玩儿他妈什么大隐隐于市,就你六根不净的那个样子,剃了脑袋割了那二两贱肉也入不了佛门!”

“听你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哎不对啊,明明在批斗你呢,怎么跑我身上来了,赶紧交代你的罪行!”

向阳目光凝重,叹了口气道:“交代,当然交代。其实,去年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就有一些去留难决,可乔巧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忍心伤害她。北京是一个很多人都想去的地方,也是很多人都想逃的地方,或许世界上每一个地方在不同人的眼中都是一座围城。很不幸,我成了从北京逃离的那个人。我离开那里就是想要弄明白我为什么要离开,离开了之后我要去哪儿。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决定回到这里,只是想四处走走,有时候坐车,有时候乘船,有时候步行,甚至在可可西里无人区旁一个偏僻的小镇上住了两天。我就想验证一下,我离开北京离开乔巧,会不会后悔。事实证明,我不但没有后悔,还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李晚成好奇问。

“人得活着。”向阳郑重道。

“滚!就这道理,我蹲茅坑儿都能想得出来,还用得着跑可可西里去?你就是闲得蛋疼没事儿找事儿。”

向阳摆摆手道:“我说的这个人得活着,不是简简单单生命的存在,而是让生命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在北京,我有美丽的乔巧,有体面的工作,有宽敞的房子,可我就是觉得,如果我这样活下去,我整个人就废掉了。也有人说,活着就是为了让别人快乐,送人玫瑰手有余香。的确,我留在北京留在远征,乔巧是快乐的,乔家也会满意,可我自己活着的价值在哪里呢?你还记得吗,咱们三个有一次喝多了爬到学校楼顶上,大声朗诵诗歌:‘人生苦短,道路漫长,我们走向并珍爱每一处风光,我们不停地走着,不停地走着的我们也成了一处风光’,‘我不希望远方像一个梦,让我活得舒适,也活的迷茫。我希望远方像一片海,活也活得明白,死也死得悲壮’。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迷上了一种东西——远方。去远方的过程可能痛苦、可能孤独、可能潦倒,但那才是我自己的东西。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有远方的梦想,它可能是一个人、一件事,也可能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感受,林岩的赤脚医生、老白的淳朴爱情、你的淘金愿望,你们都可以去追求,为什么就非得苛求我循规蹈矩呢?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所期盼的我的那样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那让我很痛苦!”

李晚成沉默无语,半晌才抬起头来,拍了拍向阳的肩膀,点点头道:“向阳,哥们儿懂了,哥们儿也理解你,可你不告而别,留了一封遗书溜之大吉,刚才明明遇上了却又避而不见,这缩头乌龟的作风可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吧?”

向阳摇摇头道:“我不想活得那么虚荣,是男人不是男人怎么了?噢,不告而别、避而不见就不是个男人,当着面深情款款地说,小乔,我要走了,咱俩分手吧,这就是个男人了?无论怎样都是对小乔的一种伤害,那既然都是伤害,何必当面去伤害徒添更多痛苦呢?难道非得看着小乔顿足捶胸嚎啕痛哭,我毅然转身离去那就是男人了吗?既然结局已定,又何必纠结于过程呢。况且,我的心不硬,见不得小乔那伤心的样子。”

李晚成无言以对,想了想道:“向阳,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得跟我说实话,你回到这里,究竟是不是为了楚娟?”

向阳看了看李晚成,忽然笑了:“成子,你知道我最烦的事儿就是跟别人磨磨叽叽地解释。你不就是因为看见我抱着楚娟吗,那你刚才还抱着小乔呢,你怎么解释?”

“放屁,那能一样吗?小乔是咱朋友,是亲人。”

“那你怎么就不能认为楚娟也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呢?李晚成,你别小看了我,也别小看了楚娟,你要真喜欢楚娟,就一定要对她好一点儿,她受过的苦,超出了我们的想象。陆晓雨够苦吧,楚娟所经历的磨难,比她多。”

“怎么回事,向阳你快说!”

向阳饮下一杯酒,黯然道:“在认识楚娟之前,我觉得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人间之大不幸,可最起码我父母能把我养大成人,陪伴了我二十年。但是楚娟呢?她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五岁被一个肉贩子领养。原本觉得有个家是个好事,谁知道那个肉贩子有个比楚娟大十来岁的傻儿子,他就想把楚娟养大嫁给他儿子。他怕楚娟念完大学远走高飞,拎着菜刀逼楚娟辍学回来跟他傻儿子结婚。楚娟宁死不从,可毕竟养了她这么多年,被逼着给她那个干爹打了十万块钱的欠条,然后自己只身一人出来打工还钱。一个女孩子,用本应该弹琴的手扫大街、搬砖头、洗碗刷盘子,一个没嫁人的姑娘给人家当保姆哄孩子,你想不到的苦她都受过。她把这些从来没跟人说起的遭遇跟我倾诉,借着我的肩膀靠一靠怎么就不行了?甭说是你看见了,就是小乔在跟前我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而我觉得这恰恰是我的荣幸,说明咱们不是坏人,说明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相信咱们需要咱们,哪怕就是一副肩膀。我原来一直想不通,做一个代课教师收入微薄操心受累,为了生计她完全可以干点儿别的,后来我明白了,楚娟心里一直有阴影,只有跟孩子在一起她才能有安全感。李晚成,这回你明白了吗?为什么你对楚娟动粗我会发那么大的脾气跟你动手,因为你是把她的伤疤揭开再去撒上一把盐,你是在毁灭她对咱们对这个世界仅存的美好愿望!”

李晚成深深垂下脑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低声道:“向阳,我他妈是个混蛋,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楚娟……”

向阳揽住李晚成的肩膀道:“成子,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尤其是对小乔,我就是一个罪人。刚才在车站,我看小乔那个样子,心里真不好受,造孽啊。我欠乔巧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没有了我,乔巧可能会痛苦一阵子,可依我这脾性,要是真跟乔巧在一起,恐怕她得痛苦一辈子,索性长痛不如短痛吧。”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楚娟准备离开学校,到大理艺术学院上学了。”

向阳点点头道:“这我就明白了,我大致猜到,也就是这样的理由能让楚娟离开。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先去申请回亚溪河学校继续当代课教师,然后考取当地编制,正式扎根了,或许,这才是远方的真正目的地。”

“可是向阳,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十年寒窗,如果单单是作为志愿者献出自己的一年青春还说得过去,可真要在这个地方扎根一辈子,那我们这么多年的付出值得吗?”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关键什么是高什么是低呢?难道去到北上广深甚至漂洋过海出国去,把自己变成所谓的上层人士,从事着别人以为对这个社会贡献巨大的职业,配得上自己名牌大学的头衔,觉得自己终于斩断穷根换了身份,这就是高吗?难道像我们这样,当个山货贩子、赤脚医生、乡村教师,就得给打到低的行列里去吗?如果人往高处走就是为了摆脱、剥离、逃避、忘却,那这种高有意义吗?成子,咱们都是穷家小户的孩子,咱们的家乡也如同这贫瘠的西部一样,如果埋头苦读多年奋斗就是为了去匹配一种与我们的付出对等的所谓“高”的生活,削尖了脑袋往所谓的好地方大城市去钻去挤,那谁来管我们这些穷地方?不依然会是穷的更穷,富的更富吗?我说句话你别笑话我酸,人往高处走的高是高尚,水向低处流的低是淡然,高,是一种追求,低,是一种境界。救穷不救懒,笑贫不笑娼,靠双手生活,凭本事吃饭,不偷不抢不沿街乞讨,有什么丢人的,有什么不值得的?”

“那如果人人都跟你这么想,都钻到山沟里来寻求淡然,谁去搞科研、做领导、当精英,那我们这个社会还怎么进步啊?”

“这你就是杞人忧天了,我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是非对错。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个社会必须得有伟人、有高人、有能人、有贤人,但也得有凡人、有俗人、有庸人,甚至有小人,否则这个社会就不是完整的。我的选择只代表我自己,我既不想出风头当标杆,也不想出头鸟挨枪打,就是想少扯点儿无能为力的蛋,多干点儿力所能及的活,遵纪守法地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儿,衣食无忧不给政府添麻烦,有何不可呢?我对这个社会绝大部分的人都怀有人与人之间应有的真诚的尊敬,但我唯独瞧不起的就是把个人的力量夸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那些人,总觉得自己有经天纬地的本领、旷古绝今的能耐,没了他地球就转不了社会就得倒退多少年。要知道,是时势造英雄而不是英雄造时势,我们渴望英雄需要英雄,但英雄之所以区别于凡人,不在于其凭一己之力干出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业,而是在关键时刻作出了正确的选择,这就是有很多枭雄成不了英雄的原因,因为他们野心膨胀,明知不可为偏为之。所以,从某个角度讲,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的英雄,关键是为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我们可以不是主流,但绝对不能成为逆流。”

“明白了,你这种想法绝对是深受老庄思想熏陶,追求逍遥自得、绝对精神自由的人生至高境界。”

向阳摆摆手道:“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搞学术跟搞人生一个道理,不是受谁影响,反而是不想受别人影响。人生在世就两个原则,一是做人,做堂堂正正的人;二是做自己,做独立自由的自己。”

李晚成长跪而赞曰:“说得好!为我们自己,当浮一大白!”

向阳笑道:“爱卿不必多礼,朕受命于天,视黎民为亲、为苍生谋福乃分内之事,李爱卿何至膜拜至此!”

“滚!”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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