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渐渐熄了,天边却渐渐亮了,一丝曙光出现苍山之巅,映着经夏不消的皑皑白雪,简单而明丽。
向阳收拾起行囊跟李晚成辞行,想着兄弟几人又在一起,相距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李晚成没有深留,他知道向阳还有很多事情,自己也得好好努力给楚娟赚未来。临行前,李晚成拿出一叠钱交给向阳:“向阳,务必把这些钱交给楚娟,我手头的闲钱也只有这四千多了,我怕我直接给她她不肯要,她来上学肯定有不少花销,告诉她别苦着自己,到时候我再去看她。”
向阳点头接过,辞了李晚成而去。见向阳远去,李晚成掏出手机给林岩打了过去:“太君,李向阳又回赵庄去了……”
沿着亚溪河畔熟悉的山路,向阳一个人慢慢地走着,离学校越近,心里就越激动。算来时间不过一载,却像隔了许多年。他知道今天不是周末,楚娟一定在学校给孩子们上课。远远地,能看见学校高耸的屋顶了,向阳心跳得厉害,激动得有些发抖,遂来到溪边想洗把脸,谁知脚下一滑,整个人没站稳扑到溪水里边。水刚没膝,却是把向阳浑身湿透,背包也顺着溪水游荡而去,害向阳跌跌撞撞追出半里地才撵上。向阳爬上岸,身上的水稀里哗啦往下流,整个人都狼狈不堪。背包里的换洗衣服也全都湿透了。向阳被自己的遭遇弄得哭笑不得,原本还想光鲜亮丽地去见故人,这回成了落汤鸡,原地骂骂咧咧转了两圈儿,终于决定还是去学校,狼狈就狼狈吧,是故人又不是外人。
“湿”了身的向阳早已没有刚才的气定神闲,拖着沉重的“水”包迈进了学校的大门。正是课间操的时间,校园里一片喧闹,男孩子们追着一只开了花的破皮球争相施暴,女孩子们则在另外一边玩儿着相对安静的跳绳。
向阳心下激动,刚要大喊一声“我回来啦”,“我”字刚出口,那只破皮球裹挟着尘土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面门!向阳脸上水渍未干,和球上的尘土缠在一起,顿时灰花一片,再配上一身的狼狈,宛如丐帮帮主转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堆人。
孩子们发觉闯了祸,都不再打闹,却也没有退去,眨着好奇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倒霉的不速之客。
向阳撩起衣襟大致擦了擦脸,算是露出本来面目,咬牙切齿地问道:“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孩子们一下子认出了眼前这个家伙就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向老师,顿时沸腾起来,欢叫着冲上来把向阳团团围住,拉衣扯袖抱腿搂肩,活像一群花果山的顽猴缠上了二师兄。
唯有陈强撒丫子跑开,向阳不明其故,金花说:“向老师,那球是他踢到你脸上的。”
“那还不去把他给我捉回来!”
孩子们叫嚷着去捉拿陈强,向阳这才看见,旗杆下的绿柳旁,楚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向阳也笑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来到了楚娟跟前,放下手中的包,冲楚娟扬了扬下巴道:“哎,那个山妞儿,站那圪垯傻笑啥呢?”
楚娟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逃婚三千里、仗剑走天涯的向副校长啊,看你这身打扮,你是走水路过来的吧?”
“切,别没大没小的,咋跟你哥说话呢。”
说话间,金花等几个孩子早拿盆打水。向阳洗干净脸,看见陈强已经被捉拿归案,却是嘻嘻笑着对着向阳臭美。向阳轻轻拧了下他的耳朵道:“你小子,见了我跑什么啊,忘了我请你和你爸吃大餐啦?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
陈强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撇着嘴抽搭开了:“向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好想你啊,我也想我爸,呜呜呜……”
向阳蹲下身子给陈强擦了擦眼泪道:“强子,你爸挺好的,工作也不累,我来之前还特意去看他了呢。你把你的猫尿给我憋回去,还有没有点老爷们儿的样儿了?丢人!”
不知谁在人群中问了一句:“向老师,你回来还走吗?”孩子们纷纷应和,热切地等待着向阳的回应。
向阳看了看眼前一张张淳朴的小脸和那些满怀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的楚娟,楚娟却低下头避开了向阳的目光,她不想给向阳的选择一丝一毫的影响。
向阳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都听好了,你们的向老师再也不走啦,永远留下了!什么拿膏药的、做双拐的,对了,上次谁说要给我介绍兰花当婆娘来,都抓紧兑现了吧!”
孩子们欢呼起来,声音盈荡校园,响彻深山……
是夜,向阳宿于叶紫家中,叶传文一家人热情地招待了他,一如对刚刚离去的乔巧一样,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提及跟乔巧有关的事情。林岩和向阳利用彻夜的时间进行了一番长谈,对于林岩提出的诸多疑问,向阳一一解答,全面客观总结了过去一段时间的工作,充分肯定了成绩,同时指出了不足,对下步工作进行了系统的安排部署,向阳还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深挖思想根源、找准问题症结、明确整改方向、落实工作举措,态度诚恳得差点儿把鬼神召唤出来。可越是这样,林岩越觉得向阳游戏人生玩弄感情,对待生活的态度轻佻随意不真诚,恨恨地转过身独自睡去。
一觉醒来晨曦微露,向阳却不在身边。林岩纳闷,穿衣出门来,残星晓月下,向阳独自一人静静坐在院角石凳上,一地的烟蒂、一脸的落寞,脸上泪痕未干。
林岩心顿时软了下来,拍了拍向阳肩膀,叹道:“无论怎样,过去的就过去了,都不重要了,今天才重要。”
纵使叶家的人再热情,久居檐下也不是办法,楚娟一人尚情有可原,向阳再回来,加上林岩都快赶上叶紫本家人多了。尽管叶传文一家竭力真诚挽留,向阳和楚娟还是搬回了学校。
林岩叶紫帮着一阵忙活,安顿好了两人的衣食起居。临走前林岩故意当着两人的面儿道:“行啦,你俩这回好好过日子,有时间咱们约李晚成好好聚一聚。”
向阳笑道:“林岩,搞什么弦外之音啊,你麻溜儿地跟李云龙说一声,我是看在老战友的份儿上帮他托管秀芹同志,叫他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我想得跟他一样。我保证楚娟一日三餐九碗饭,一觉睡到日西斜,直养得腰圆膀又扎,站起来像座黑铁塔。到那时,身强力壮跨战马,驰骋江南把敌杀,消灭汉奸清匪霸,打得那日本强盗回老家……”
林岩笑接道:“那好,等到那云开日出家家都把红旗挂,再来探望你这革命的老妈妈!”楚娟和叶紫棒打鸳鸯,一个轰一个拽拆散了沉浸在国粹中的一对大老爷们儿。
离暑假没几天了,向阳便未向中心校报告,帮着楚娟权当义务劳动。在此期间,向阳把户籍迁了过来落户在亚溪河村,又到县项目办咨询报考当地事业编事宜,比较麻烦的是他志愿服务期满后中断了一年,但县项目办对向阳服务期内的表现非常认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又肯在这个偏远地区扎根,所以一切问题也就不是问题,遂登记在册,告诉向阳回去复习准备九月中旬的招聘考试。向阳盘算了一下时间,楚娟八月下旬就要去上学,自己即便通过考试也得十月份上岗,还是跑到中心校说明了自己想要继续在亚溪河代课以及下步转任正式教师的意思,这个难度要小得多了,甚至是解了中心校的燃眉之急——楚娟要走正愁找不到代课教师,几十个学生的安置成了问题,偏生这么一个得意的人儿送上门来,简直是雪中一块儿披烟冒火的优质大黑炭。不过向阳这块炭可不是那么容易白送的,恰瞧见中心校运来一批图书教具什么的,二话不说肩背手提脖子挂,大大搜掠一番。中心校的教导主任想要拦下来,跟向阳顶起了牛,中心校校长无可奈何笑了笑摆手示意放行。向阳放话:“中心校是俺们教师的娘家,回娘家拿点儿东西理所应当,当外公外婆的疼一疼外孙子外孙女不应该吗?瞅把你抠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