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多年回到春月坊,嬴纪觉得熟悉又陌生,只是看着宣纸上的名单,他也明白已然物是人非。
苏三友和苏梅神色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嬴纪忽然意识到这是处勾栏地,要是被四夫人知道他带三友进了春月坊,那真是洗不清了。
两个小家伙到了陌生地方难免心怯,一人一边藏在嬴纪身后,半步都不打算离开的样子。
好在范夫人上前解围,嬴纪配合着好说歹说,终于让韩姨带这两个小家伙先去一处小楼歇着,嬴纪思虑了一下,让萧四无看顾他们两人。
与萧四无擦肩而过时,范夫人没来由说了句“大珠小珠落玉盘”,萧四无没听明白,脸上带有一丝疑惑。
范夫人淡淡一笑,径直略过,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不是师丈安排的?
范夫人有些不解,虽说最近两年她觉得没了希望,故而对嬴纪的监视没有过往那般无孔不入,可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嬴纪待在苏家从未出过远门,也没与什么陌生人结交,那他是怎么和气海境武者搭上线的?
两人撑伞走在雨幕中,从后院到前院,不紧不慢也走了将近一刻钟,可想春月坊规模有多大。
一路上没见着多少人影,丫鬟们大概都是在躲雨,也因为中元节的缘故,基本没什么客人。
嬴纪寻着名单找到第一个对象,是名已经混成红牌的鸨儿,身份也从原先的清倌变作红倌,是那位故去老鸨带出的最后一批人,平日里为了讨老鸨欢心,没少欺辱嬴纪娘亲。
那名叫做玉儿的红倌小娘,正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前,拿小扇扑打着雨滴,更是享受着贴身丫鬟的捶肩揉腿,颇为怡然。
嬴纪轻轻推开门,吓了玉儿以及那丫鬟一跳,红倌小娘还以为是哪位老鸨给她拉的客人,看模样细眉杏目端是一副好皮囊,就是眉宇锐利,显得稍微有那么一些咄咄逼人。
玉儿故作清高,拿小扇遮了遮脸蛋,清冷埋怨道:“这位公子,好没规矩。”
“我叫嬴纪。”
“嬴公子?”玉儿秀眉微蹙,印象里别说长宁府,就连隔壁州府也没哪个姓嬴的大户人家。
嬴纪道:“听说老鸨林大娘没有儿女,你是她带出来的最后一批清吟,被她当做女儿养?”
玉儿饶有兴趣道:“公子还认得奴家的干娘?”
“当然认得,当年想把我抓去做luan童,如何能忘了?”嬴纪淡淡说道。
玉儿一愣,忽然觉得这个说法好生熟悉,好多年前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春月坊内还津津乐道好久。
“你……你是?”
嬴纪道:“我娘是楚子舒。”
“楚子舒?”玉儿惊叫一声,骤然捂住小嘴,只是话还未说完,额头就忽然多出一指小血洞,接着身子便瘫软下去,烂泥一般趴在檀木几上。
丫鬟惊叫一声,却是被嬴纪一眼给瞪回去,立刻噤若寒蝉。
她根本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名少年明明就站在门口,玉姐姐头上就多出一道血洞!
嬴纪放下抬起的手指,这断脉剑气确实方便好用,系统赠送的初始熟练度,更是让他一个后天武者,直接掌握了一般先天武者才能领悟的真气外放,只是形式十分固定,尚不能随心所欲。
嬴纪瞪了那丫鬟一眼,冰冷问道:“我是谁?”
“嬴……不、不知道!”丫鬟赶忙改口。“我没见过你!”
嬴纪这才点点头,转身正要离去,却发现范夫人正站在他身后。
丫鬟认出了这女人之前曾出现在“韩大奶奶”身旁,误以为是哪位头牌,赶忙哭喊着把方才情况复述一遍。
嬴纪脸色有些难看,范夫人冷冷嗤笑道:“妇人之仁!”
嬴纪沉着脸,补了一道断脉剑气。
范夫人毫不客气道:“为何杀人都不利索?”
嬴纪无奈道:“夫人,这好歹算是你的人,你这反应才奇怪吧。”
范夫人冷淡道:“这么说你是顾及我的面子?”
嬴纪愣了愣,然后赶紧点头,“嗯啊……没错!”
范夫人冷笑道:“怕是心里想着反正有我兜着,消息无论如何走不出春月坊,更没人会在意一个勾栏红倌的死活是吧?”
嬴纪摇摇头,正色道:“我娘亲也只是名清吟,可能连夫人也不会在意她的死活,但嬴纪在乎的。”
范夫人沉默了一下,问道:“你对我有怨气?”
嬴纪实话实说道:“有一点。”
范夫人道:“你想错了,虽然你的乳名是我取的,但我与你娘亲并没说过几句话,当年也只是打过一个照面。”
嬴纪道:“夫人为我娘亲立衣冠冢,寻回娘亲留给我的平安扣,嬴纪知恩,这些都不会忘,一点怨气,也是埋怨自己无能罢了。”
“往事已矣,就不要过多回首了。”范夫人略微宽慰,接着又皱眉道:“切记以后做事决不可再心存妇人之仁。”
嬴纪无奈,只好道:“嬴纪受教了。”
在范夫人看来,嬴纪虽然有了些本事,但还是块未经打磨的琢玉,或许能成为一方地头蛇,可丢入盛京就勉强了,一些性子还得慢慢培养,虽然范夫人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对待嬴纪她不得不上心许多。
寻着名单上的人名一一解决过去,嬴纪下手干净了许多,范夫人看了两次后便不再跟随,留在一处凉亭等他。
名单上还有些人已经不在春月坊,暂时逃过一劫,去凉亭的路上,嬴纪一直在思索范夫人有必要为了拉拢自己而做到这种地步吗?图啥?苏家远在常平府,来来回回也不方便,自己身边虽然有田言和萧四无,可春月坊这般底蕴,虽然一路行来明面上没见到会武功的人,可要说没有嬴纪是断然不信的,起码萧四无就悄悄提醒过他范夫人深不可测。
至于范夫人打的感情牌,嬴纪更感荒谬,自己记忆里分明没有一点印象啊?
到了凉亭,雍容典雅的范夫人正亭亭立在那儿看雨,她身姿高挑,一身白衣,衣袍更是勾勒出惊人的弧线,单是一张勾人背影,不知被陵州多少豪贵乡绅惦记。
即便田言穿上那件尽显身材的贴身黑裙,仍旧要比范夫人逊色半分。
嬴纪却是没有多想,并肩站在范夫人身侧,寻着她的目光看向一处屋檐,雨点滴滴答答,顺着屋檐打湿地面。
嬴纪有些恍然,那处屋子曾是他和娘亲的住所,只是这么些年过去,里面早就换了主人。
记得有年冬天,大雪连绵两日,嬴纪染了风寒,差点没熬过去,模糊中只记得娘亲披着被子,紧紧抱住自己,尽力让自己暖和些。
后来的事就记不太清了,好像去了一处阁楼,可能是看郎中去了。
“处理完了?”范夫人幽幽道。
嬴纪点点头,道:“一天之内死了这么多人,夫人不怕引起恐慌?”
范夫人轻轻摇头,款步轻移,道:“随我来。”
两人穿过错综复杂的前院,路上范夫人忽然道:“苏白李三家的人,都曾来打探过你的消息,全都徒劳而归。”
嬴纪不动声色道:“十七年前的事了,能查出什么?”
范夫人带着些许笑意道:“十七年前春月坊可是接待了好些贵客。”
嬴纪好奇道:“夫人知道我的身世?”
范夫人笑道:“至少不会是传言那般的中原世家。”
嬴纪心念流转,笑道:“夫人还是不要打趣嬴纪了。”
既然范夫人有本事找回几年前就被当掉的平安扣,那知晓十七年前的事想必也不难,嬴纪索性不去跟她故弄玄虚,扯什么神秘背景,反正萧四无和田言的修为可是实打实的,任她想象就是。
范夫人没有在此事上多费唇舌,转而问道:“听说白风鹤重伤过你的一个护卫,对白家你有何打算?”
嬴纪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随口道:“顺其自然。”
范夫人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提防……不妨告诉你,玉女剑宫的方妙被我所伤,已经没了威胁,你也不必因为一个玉女剑宫畏手畏脚。”
嬴纪一愣,敢情方妙受的伤原来与范夫人有关?
“夫人和方妙有仇?”
范夫人厌恶道:“只是看不惯玉女剑宫那群婊子。”
“……”
看来这群女人的确仇怨不小。
范夫人接着道:“中原何其广阔,一流势力繁多,不要把玉女剑宫想成什么庞然大物。”
嬴纪好奇道:“范夫人莫不也是来自中原?”
能说出这番话,背后定然也有着一方大势力做靠山。
范夫人卖了个关子,笑道:“等你该知晓的时候,自然会知晓。”
她顿了顿,又道:“小安宁,可曾想过去中原见见真正的世面?”
嬴纪开了个玩笑道:“夫人莫不是看中了我的资质,想拉我去做什么门派传人?”
范夫人竟然看着他,认真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有培养你的想法,据我所知你习武不到两月,就夺得常平府大比的魁首,如此资质,可不该困在这小小陵州。”
嬴纪一怔,“这……夫人还容我考虑考虑。”
虽说嬴纪的确有去中原看看的想法,但还不是现在,不过若是能与中原大派搭上线,对今后的发展肯定会有裨益,就是不知道范夫人背后的势力究竟是何等规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