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祭前酿的春酒,还是粮食酒,会在秋收前后成熟,芳娘准备用作秋社的祭酒。
去年腊月里酿下的杂粮酒,在春桃花满山的时节便已成熟,开坛的时候芳香四溢。
柳家另有一坛混浊的腊酒,埋在后院经过了两个冬的霜冻,到今年才想着一并挖出来。
香没有十分的香,味道却妙得很,柳全喝过,对芳娘赞不绝口。
这两年,芳娘都一直坚持自己酿酒酿醋,慢慢也有了一些心得体会。
想当初她家第一回自己酿的醋没能成功,变成了微微发酸的苦酒。
恁一坛苦酒,一度成了他们不知该如何处置的老大难。
那么多粮食制作出来,倒舍不得倒,当醋用是不可能的,当酒喝,又喝不下去直到后来腌鸡腌腊鱼的时候,才勉强派上用场。
于是芳娘彻底把它当成了料酒使用,偶尔做荤菜时,便少少加入一点,除腥去膻。
另外一点是因为家里的粮食多了,他们总想着还能做些啥,不拿来酿酒酿醋也白白浪费。
所以自古能出好酒的地方,还得物产丰饶,尤其粮食不缺。
再加上水好的话,那便怎么酿都能有几分滋味了。
经过不断的尝试和失败,他们而今也算积累了一些经验,便连“年纪不够”的柳奕,都偷摸着慢慢喝出了杯底浅的半寸酒量。
又到一年桃花凋零桑椹成熟的季节,芳娘和几家的媳妇一起,领着柳奕与芽姊等几个姑娘一道采桑子。
每家每户的桑树都慢慢长成了林,结成的桑椹也日益多起来。
除了晒成桑椹干,蚕社的妇人满也学着柳家酿起了桑子酒。
都是从林地里一年一季生长的果实,蚕儿满吃了桑叶,这果实也不能浪费啊。
妇人满皆身着旧暗的裙衫,穿梭在枝条茂盛的桑林间。
好些枝条已经光溜溜的,就剩下顶端一簇嫩叶那多是新发的桑条,桑叶已被养蚕的农妇们采摘过一遍又一遍,便只剩下这般光秃伶仃的模样。
柳家的桑林略摘了一遍,桑子也有两大筐,妇人满便抬去河边淘洗过,摊开在簸箕里晾晒起来。
娄家的大嫂还没有动静,倒是娄婶子今怀着身孕,酿酒的事情,就不方便参与。
柳奕暗想着,那总该可以酿醋了吧?结果也不歇这些民俗也是没甚缘由可循。
晾干了水份的桑椹放在大木盆里,一顿捣杵,再加入自制的酵母,装进罂口的大瓮里密封发酵。
这酵母,是向蒯翁习得,以自家种出来的纯然麦,自然孵化出麦芽,再发酵制得。
用芳娘的话来,简直是从头到尾的原生态无污染,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白芸里以前是没人用桑子酿酒的,各家各户都从一开始的觉得有趣到“滋味还不错”,再到今年,蚕社的家家户户都相帮着各自酿了几瓮。
柳家自己酿的桑椹酒,多少还会加入一些白糖改善口味,到了外面,就只能提前发些麦芽熬糖替代了,至于成或不成,还要看看过段时日的实际效果。
新孵化的蚕蛾也开始产卵,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家一直没能解决承载种卵的纸张问题。
农户人家普遍还没有使用纸张的习惯。
就算是柳家买得到的那种“劣质”纸,无论拿来干什么,也显得太不划算了。
苏家蚕种专用的那类麻纸,柳全在周遭的集场都打听了个遍,居然买不到。
可见,人家还是专门淘换来的。
但随着柳奕每次育种的规模越来越大,没有纸,也不能一直用桑叶啊。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柳奕用上了奢侈的绢帛。
芳娘纺织的单丝绢匹,也就是她们用来纳税的那一种,不管怎么看都太过奢侈。
柳奕只能安慰自己,现在还是自用,待丝绢上的蚕种孵化之后,好好洗洗晒晒消消毒,还可以重复使用。
柳家人也曾打听过,现在买得到的普通纸张,多数还是用麻头线脑制浆后造成于此,柳奕只能想到传中原始古朴的“蔡伦纸”,而且一定没有经过任何漂白工序。
什么产业一条龙,当真涉及到边边角角就十分具体,这不就是一个最基本不过的“包装”问题吗?
往后,如果她家还想做蚕种生意的话,这还是一件绕不过去、必须得想办法解决的大事。
时间眼看便到四月,这一日柳全得了瘸三带来的口信,是又有一批新鲜货物到了,若买的话,还需趁早。
柳全嘱咐芳娘备好了干粮,翌日起个大早,便带着渠郎一道去了四旦里。
阿渠而今时常也来柳家吃饭,每每这时候,芳娘便做得些分量十足的大靖家常菜。
不过在水饱的基础上,芳娘还会炊些杂和面的蒸饼,间或蒸煮些鸡蛋。
每到宰鸡杀鱼的时候,也必会留下一份送去路家。
只要有得吃,渠郎从来也不问做的是什么。
但凡是柳家有些事情需要他帮忙的,也自然会来出力,一样从不二话。
是以,从去年开始,柳家时不常就要去阙三处购买私盐的事情,也便没再隐瞒他。
家里的臭幽菽捂好了,芳娘总会想着叫柳奕带给他一罐稀奇古怪的豆瓣酱做起来,也会给他装上一瓮。
富人施人恩惠,施之以钱帛穷人还报恩情,便须酬之以性命。
柳全信得过这孩子,便觉有些事情不必太过遮遮掩掩,不然不若不相往来,有时候做点木工活计也总是不客气地叫他来帮忙。
柳全的木工手艺,因为原来就有些手工制造的基础,现也赶得上个普通的木匠。
寻常时候,摆弄点物件,打两张板凳什么的都已难不倒他。
不过对于榫卯结构的精妙,他还觉得自己大有精进的空间。
只是,他们想得到的许多东西,本处还没有,也不可能无端端凭空捏造出来。
柳全研习木工技艺的时候,便仅限于帮助邻里人家做些基础的修修补补,或制作尺寸的木头模型。
唯二放大了尺寸制造的只有两件东西,一个是柳奕的床,一个是仿制的新式织机。
这两件皆是有实物模型的,无论他摆弄成什么样儿,都能有个出处。
木头床榻自不必,这是必需用具,不然柳奕用的那张隔湿气的“床板”,总得搬来搬去收进收出,时日长久了也觉麻烦。
到了制作更为复杂的织机时,柳全是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一比一仿制。
每一个部件都比着原样,来回制作了好几个同样的木质构件,到最后组装起来的,却只有一部。
这部织机,名义上还只是半成品,组装试机之后就被拆开来,一直闲置在柳家的蚕室角落里。
它是半成品,纯粹因为柳全不想给自家找麻烦,不然恐怕到处都影相熟”的人家来找他帮忙仿制。
乡里乡亲的,那制造织机的价格就很不好要得贵了,得罪人收得便宜了,一样得罪人。
他家而今和恁隔了两个村的刘姓木匠关系还不错,不能平白无故砸人饭碗。
还不如让里人觉着,一切就只是一个听听便好的笑话,也符合柳全一直不甚精明的“人设”。
“一根筋的柳大,忽然热衷于摆弄木工,妄想仿制新样的织机,却始终没能成功。”
实际上,海螺空间里还有另外一部尺寸大完全一样的机器,兼有许多可互相更换的零件。
这一点,柳家人就不可能叫外人知晓了。
瘸三的真名实姓,应叫做阙三郎,人家只是姓阙,并不是真个瘸。
买卖私盐这回事,倘若被举报或抓住,买卖双方都可能受到严厉的惩罚。尤其于卖方,那是要命的重罪。
不过这世上向来有买才有卖,谁叫官方出售的公家盐质量不太好又贵呢。
在他们这里,官方的盐基本来自传统的北方菁州盐池,而楠州本土仿佛还没有大量产盐的地方。
目前却有两种类型的私盐非常普遍,一种是从南边隆城方向来的咸池泉盐,一种是后来从更远的蟠州地方运来的“火井盐”。
柳全从阙三处听闻得,隆城地处西边蟠州与南方纪州交界处,那里的泉盐算是“老牌私盐”品种。
实际人家蟠州的官盐也从那些地区出产,只不过涉及到类似于“地方保护主义”的利益关系,他们这几州之间的楠州,便成了不同地区的“官盐”都要争夺的市场。
名义上的官盐是“国家统一经营、统一销售”,实际上却牵涉到许许多多的问题,因为每一个地方都有本土的豪强世家大户高门,到底还是看经营官盐的势力谁的排面大。
加上“自古以来”,楠州的官盐就是由菁州方面“承包”,蟠州的官盐便不太可能经由正常的“官方渠道”销售往北方,不得以才成了私盐。
是以,他们这里过往的私盐大都是从隆城附近运来,有陆路上来的也有水路上来的。
而火井盐,又属于蟠州私盐中的“后起之秀”,是从更西边的水路上运来。还是由于质地上乘,被沿途的大族们逐渐炒作起来。
在本土,无论是哪一种私盐的运贩,都与地方的“保护伞”有莫大关联。
就他们这什罗县地界而言,没有与“世出县公”的泸家有关系的“什么人家”经营,这生意也是不太可能顺当做下去的。
这私盐的来由,大抵便是这么回事。
在他们这里,任何农户都可能买得到私盐,更为普遍的情况是,官方盐商们,公家的生意也做,私盐的生意也做。
而阙三这样的经销商“下线”,货源主要就来自于其中一个“官商”。
但这到底是名义上不能的买卖,阙三之所以能够透露这么多,纯属他本身是个喜欢和人典故的性格当中的真实情况如何,有多少水分,如井底之蛙的柳家人是无从判断的。
对于绝大多数走不出三五十里地界的农户而言,像阙三这般能够把牛吹得通州过县的人,已经属于见多识广、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了。
而在阙三这里,作为隔段时日就买一回盐的“大客户”,柳家这样的确实也比较少见。
他们买盐自用吧,恐怕没有哪家一年能用恁多的盐,那家庭人口和消耗情况完全不匹配。
光从吃多少盐来看,他家是个大户都不为过。
像阙三这样的市侩,讲句不吹牛的话,他能吃这碗饭,也不全凭一张嘴,还是颇有几分能耐的。
他们像做生意的吧,又没见有拿什么东西出来卖。
在这莫酉乡地界,遇到腌咸材时节,农家用的盐确实比平常多得多,恁还有个分明的季节性。
有时候,便连阙三都不免纳闷,一年到头腌菜腌个不停,这家人是得吃多少酢菜?
只是,他贩私盐就为了糊口营生,还可能有生意不做吗?当然不能。
至于人家买多买少,买去则甚,于他又有什么关碍?
将入夜的时候,柳全照旧买回来一竹篓十斤左右的盐。
这竹篓应该是人家的统一包装,一篓基本就是十斤,有时候刚刚够数,有时候会少点,阙三也会明清楚。
食盐怕水,运输的沿途,风雨艰难,不好便会有非常大的损耗,是以每批盐的价格都不太一样。
不过也没关系,他们现在已经不需要即时结账了,遇到顺路的时候,阙三自会来他家提粮。
那人有个神奇的好记性,在本亭之内,与任何人家做了生意,当时的情形如何,无论过去多久,他全部都记得,绝不怕你赖账。
这一回,阙三还领着柳全和渠郎二人相看了一头带着仔的母驴。
那驴仔也就只两个月大,恁家主人遇到急事,要把两头牲口一起打包处理。
对于柳家人而言,这是难得的好消息。
且经过阙三和渠郎看来,恁母驴约有五岁左右,牙口正健,身高体强。
带的崽是公的,虽然还在吃奶,短期之内就是白养活,不过柳家并不在意这一点。
柳奕一听便两眼放光,她现正放着一头羊羔,还怕再养一头驴崽么。
那驴的价格在这时候肯定算贵了,但无论怎么,对方也定准必须要四十石粮食,相当于买两头品质一般的成年驴的价格。
实际在心理上能够接受的柳全,却被渠郎拉了回来,叫他不要着急,跟对方留话考虑考虑再看。
待柳全回家一提这事,芳娘和柳奕都觉得,难得相中了就得下手啊。这是“刚需”,哪怕价格实在压不下来,该买的也得买。
后经过阙三的和,这事情又拖了几,最终还是在下一场牲口市开集之前完成了交易。
柳家的粮食哗啦啦地流走了,这是他们近两年里最大的一项开支,不过这一下子便忽然有了两头驴。
柳奕欢喜地打扫羊圈、预备草料,她准备把驴和羊都养在一处,反正它们都是吃草的。
但等到恁两头驴拉回家来时,他们才发现自家的羊圈了,恐怕还有点住不下。
没法子,谁叫他们买回来一头带崽的母驴,性格呢……稍微有些霸道无论哪头羊,它好像都不怎么喜欢,稍微一靠近,就会大蹄子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