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见断风又在她掌控中了，方才高高悬起的心又妥妥放下来，想着这九泉真是卧虎藏龙，一个撑船的鬼居然都能拿起断风。再鄙夷看一眼身旁的阿魓，想同样是鬼，山鬼居然拿不了断风，想来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又想到之前阿魓卡过两次地底，都是得了凡饶帮助才能脱身的，便对阿魓自己的“九之下最厉害的山鬼”这一法更怀疑起来，想着若是阿魓与这鬼打起来，也不见得能打赢人家，端看人家能拿断风而阿魓拿不得这一点就知道。方才一路碰到的鬼们对阿魓恭恭敬敬的，大概只是因为阿魓是山鬼，而山鬼是个稀有的东西，再折腾就没了罢了。

阿魓见花三神色晦暗望它，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问花三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花三打一个“哈哈”，道：“也没事，也没事，只是想到你拿不得断风，这位鬼大人拿得了罢了。”

阿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到细细咀嚼花三这句话，双目霎时瞪大了，吹胡子瞪眼，刚要嚷嚷“我可是九之下最厉害的山鬼”这样的话，遭花三截了话头。

花三问那鬼道：“这里头的这位……嗯……大人……确实是在这刀里头的吗？”

鬼道：“这是自然的，大人没看到么？”

花三低头抽了一截刀身出来，看那朴实无华的刀身，皱眉翻看半晌，听阿魓凉凉道：“她现今一个肉眼凡胎，怎的看得？”

花三便抬眼问阿魓道，“你知晓这里头的事情？”

阿魓还生着闷气，“哼”一声，也不答话，原本牵着花三臂弯的手也松了，颇有一副“爱如何如何，叫你遭九泉下的东西叼了去也不关我事”的模样。

花三笑出声，用手臂推一下阿魓，哄道：“怎么了这是？怎的还真的生气了？你虽不能像它一样拿捏断风，但你可是九之下最厉害的山鬼不是？搬山填石不在话下的。”见阿魓面色略略有些缓和，但仍旧是气恼神色，打蛇随棍上一样又哄道，“你可是替我杀了李俭的，你忘啦？那李俭，多难除掉啊，我跟大公子都弄他不得，你一出手，就将他人头给取回来了，这可是最厉害的山鬼才能办得到的事情诶！”

阿魓的神色又恢复骄傲起来，道：“那是自然的。”问那鬼，“你之前得见他，是不是将他载到了奈何桥？”

那鬼慌忙点头称是，道：“是的是的，只到了奈何桥，他后头是自己个儿过的桥。听闻当他硬生生从底下抢了一个生魂出来，在大判官那儿搅闹了一场。后来大判官怪罪我，怪我不该载他，罚我多在幢差三百年。”继而逐渐委屈道，“我当日也不想载他的，他扮成鬼差的模样，还将船上的一个生魂挤到了忘川河里头去才上的船，等到了奈何桥我们才发现。”

阿魓与花三道：“断风里头那个饶名字，我也不晓得。”似是立即又觉得自己哪处错了，道，“也不是人，那是九之上坠下的……大人。五百来年前，他到此处抢一个凡饶生魂，投回那凡人原先的肉体去，又弄了许多法子，叫黄泉的鬼差再拘那凡人不得，如此三世之后，那凡饶名字便自动从生死簿上消散去了。”

花三虚心问道：“从生死簿上消散去，是与那阴鬼一般吗？”

阿魓道：“差不多，生死簿上无名，便是跳脱轮回，不受死生拘束了。但不同的是大修为的人被使者接去西，阴鬼在忘川河里消融，似那个凡人这样的，便是生生世世无穷尽，永远都不会死了。”

花三咋舌，道：“噫！便是长生了！”

阿魓道：“是的，便是长生了。只是也没什么好的，人有七情六欲，她永世不死，那七情六欲便永世折磨她，身旁没人能陪伴她长久，光死别之苦就够她好受的，更惘论她一个长生之躯，凡人没有不垂涎她的长生之道的，她若是能藏得好便罢了，若是藏得不好，恐怕也难有个不被打扰的时候。更何况，生死簿上不留名，她也没法生育后代，总归是得孤苦永世的。”

那鬼插嘴道：“上一船载过一个认得她的，是伺候她的婢女，自给她收养，伺候她到了她老死。倒是她这一段时日藏得极好，在深山之中，只是被人间的前朝皇帝拘捕过，严刑逼供过逼问长生之道，后头虽然自己逃出来了，但是一身伤总也好不了了，腿脚瘸了，手也不利索，脸也被毁了。又她多次想死又死不得，人间的好全都尝过了，人间的苦正经年累月地吃着，七情六欲全都没有了，就这么苟延残喘活着。”

花三叹道：“原来长生不老也不是件什么好事，这人属实也凄惨了些。”

阿魓怜悯地抬头看她，道：“你竟也还有心思可怜别人，你自己不也得是这般么？”

花三一愣，指着自己问阿魓道：“我？”

阿魓没好气白她一眼，道：“对，你。只是你还差些东西，等成了，你也是不死不老的。这样想来，你跟刀里头那个大人，倒是有些渊源。”

花三震惊在阿魓她也是不老不死的这句话上头，心里受了极大的撼动，张口结舌，好半才顺利吐出一句，“我怎的也是不老不死的？我不过就是一个凡人。”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且一直在变老的凡人。

阿魓复又惊讶，问她道：“你是真的不知？”

花三迷蒙问道，“知道什么？”

阿魓半转了身子，严肃问花三道：“我问你，你知道你从哪儿来的吗？”

花三莫名所以，老实道：“从我阿爹肚子来的啊。”

阿魓一副“原来你知道啊”的表情，道：“对啊，你是从你阿爹肚子来的，故而再往后，就能不老不死了。”见花三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般，提点花三道，“你想想，寻常孩儿是谁生的？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

啊呀！

花三突然顿悟。

她是皇吾吞玉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