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相当惊异:“这可是卖梨的白老汉甩来的大麻烦,胡阁老,你……你怎么把他弄家里来了?”
“大麻烦?”
胡排笑了,“我不怕大麻烦,怕的是大麻烦不来找我。”
啥意思啊?
三人面面相觑。
谁特么闲的蛋疼,把人家的孩子往自己家里弄?
张龙偷偷拿手肘顶了一下,压低声音:“时头,这胡阁老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我看像是。”
赵虎吞了一口猪肚,“别人都躲着麻烦,他却不嫌麻烦多。”
“你俩懂个屁!”
时务实咽了一口大葱,“你们在麻烦中看的是难事,人家胡阁老看的却是机会。”
机会?
麻烦中会有机会?
张龙赵虎面面相觑。
时务实已经走远了,他们急忙追上来。
大早上的被叫去过堂,的确挺晦气的。
马慕君啊马慕君,你个自命清流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崇祯要是早生百年,你脑袋要是不落地,我胡字反过来写。
胡排心里嘟囔了好大一会儿。
不过他忽然想起了卢三,急忙咽了一口灌肠,回头道:“时头,收养小萝卜头的事,等会过完了堂,还得请你帮忙,你可不能推啊。”
“收养?”
时务实有些纳闷。
他忽然想起卢娃子,被胡排弄家里来了,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哎呀,胡阁老,干嘛收养啊,你喜欢他,直接出钱买得了,卢三……”
“买?”
胡子涵吃了一惊,“你要我买卖人口?”
时务实看他表情,相当纳闷:“有什么不对嘛,上个月经我手的,至少有三十多家。”
“三十多……”
胡子涵忽然意识到这是明朝。
卖儿鬻女,在这个年代太正常了。
至于拐带人口,那是针对外人的,如果是父母干的,明朝是不管的。
可儿女毕竟是父母的心头肉,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卖儿鬻女?
时务实无奈道:“如今我大明,是北直隶患马,南直隶患粮,山东夹在中间,到处都是流民响马,卖儿鬻女,都是被逼的。”
张龙:“不错,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东三府靠海,可我大明偏偏禁海,民间片帆不得入海,我看弄不好,当年的唐赛儿,很可能再生。”
赵虎;“西三府也不好过,鲁王一家,占了兖州府将近三成的好地。北直隶的响马光顾东昌府,南直隶的奸商惦记着济南府,西三府也是民不聊生。”
三人满腹牢骚,尽是对时局的不满。
明朝已经发展了一百多年,土地兼并即将到了极限。
特别是弘治宽容士大夫,他们打着正统正义的名义,大肆侵吞土地,导致阶级矛盾到了正德年间,集中爆发。
正史上也是如此,正德年间,全国到处都是农民起义,政局超级混乱。
不过他们把锅甩给了刘瑾,刘瑾死了,就甩给正德的不靠谱。总之历史是他们写的,待他们不薄。不管怎么样,他们就是忠良正直,还特别的无辜。
这是除崇祯之外,恐怕是明朝最乱的一个时代。
胡子涵穿越到这个时代,既是机会,对时局也感到力不从心。
毕竟老百姓都卖儿鬻女了,这年代就可想而知了。
听时务实三人的口气,小萝卜头兄妹跟了卢三,铁定悲惨的命运。
可是前世买卖人口,那可是重罪。
胡子涵摇了摇头:“我就不能收养?”
“哎呀,胡阁老,能买你干嘛要收养?”
张龙急忙咽了一口猪肠,“你要是收养,卢老汉的侄子卢三,打死都不会同意。”
赵虎也急忙附和:“不错,卢三早就盯着卢老汉那点家财,即便你不买,他也会把孩子卖给别人……”
“算了你们别说了,买卖人口的事,我不干。”
胡排打断了赵虎,接着从怀里掏出卢老汉的地契和十三两银子,“卢老汉临终说了,田地交给卢老打理,一半收成归他,不能交给卢三。十三两银子给孩子上学,也绝不能让卢三知道。你们仨是官差,善于处理民事,想想办法。”
时务实看着手里的地契和十三两银子,傻了眼。
张龙赵虎也面面相觑。
“大明律明文有例,父母死了,没有儿子的,由侄子……”
胡排根本不听解释,走路一摇三晃,他知道时务实一定有办法。
这可是大麻烦,不同于卖梨老头。
法律无情,即便是官差要套路,也只能在大明律范围之内,而且前提要有律法依据。卖梨老头不交例钱,套路随便玩。可惜小萝卜头的监护权……
张龙又抬肘顶了一下:“时头,这卢老汉临终遗言……”
“你是卢老汉,你会放心卢三?”时务实瞪了一眼。
张龙立即就闭嘴了。
可卢老汉临终遗言虽然是真的,但只有胡排一个人在场,不足以成为证据。
眼下多说无益,胡排已经把挑子撂过来了,不接都不行,毕竟不但拿了,还吃了。
时务实嘴里嚼着大葱,心里琢磨:
胡家广东来了,这二衷子不靠学道,凭自己的本事复业,济南府的一帮衙内,独他一个,这忙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赵虎压低声音:“时头,这二衷子叫了胡阁老,到底哪根筋抽错了?”
张龙:“不错,这明明能买,他偏要收养,怎么会对人家的孩子那么好?”
时务实:“你们都问我,我问谁去?”
赵虎;“那这忙到底帮还是不帮?”
时务实:“伸手摸摸你们怀里。”
张龙下意识怀里一摸,胡家刚给的五两银子很实在。
赵龙一摸胸口,五两银元宝同样很实在。
二人对头面面相觑。
时务实叹了口气:“孩子要是跟卢三,那不要瞎了?”
卢三凯觑卢老汉的田地,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
怀里的银子实在,况且这也是好事。
大明律的目的,也是解决争端,办好事的。
张龙终于点头了;“时头说得对,跟了胡家,至少有肉吃。”
赵虎也点头:“都说后娘养的,瞧卢三老婆那德性,不把孩子打死才怪。”
张龙有些疑惑:“时头,说归说,可这事咱怎么帮啊?”
赵虎:“对啊,卢三占理呢。说难听的,胡阁老这哪里是收养,分明就是生抢。”
“走一步说一步吧。”
时务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小萝卜头家里这情况,他见得太多了。
然而他帮人卖了那么多孩子,心里其实有愧。
既然胡阁老能安排个好去处,他觉得能帮还是要帮的。
他揣了地契和银子,赶上了胡排:“胡阁老,这知府这一关,你打算怎么过?”
“山人自有妙计,到了堂上,你们等着看戏就是了。”
胡排一脸的轻描淡写,“小萝卜头的事,你们谈的怎么样了?”
时务实捋须笑了:“既然胡阁老卖关子,那时某人也……”
胡排伸手抽如意钩。
时务实急忙跳开了……
胡排去了知府衙门,胡家娘子不放心,去找了丁家娘子。
可丁家娘子知道马慕君的脾气,于是建议胡家娘子去找胡梅。
正好范进的朋友张静斋,看望范进,路过胡家。
胡家娘子于是趁张静斋的马车,飞速赶到了提督学道范府。
昨日马慕君亲自出面安抚,范进也做了保证,绝对按照先皇弘治的公平乡试,再加上时务实一些烂招,学子们终于散去了。
胡家娘子顾不得和众家丁客套,直奔内宅。
胡梅听说胡排被马慕君给拘了,急奔前厅。
范进倒是不担心:“马慕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夫人不必担心。”
可胡梅不放心:“那马慕君认死理,兜儿他爹,你还是去看看,万一动了刑……”
“你既然知道他认死理,我去了又有什么用?”
“我看你是怕落下护短的恶名,根本不想去。”
胡梅抄起了鸡毛掸子。
又来了!
范进急忙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躲在了桌子后面。
被胡排觉醒了女权,胡梅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忍辱负重的一再退让,最终就是被扫地出门的下场。所以自从操了杀猪刀,她再也不怕范进了。
范进二婚被胡排给搅了,临来的路上,张静斋听人说了。
可如此凶悍的胡梅,他还是第一次见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啪地一声响,茶杯被打碎了。
夫妻俩围着桌子走马灯。
张静斋顿时回过神来,急忙堵在了范进身前:“夫人,夫人,动手不是办法,万一被人传到外面,学道的名声也不好听。”
范进急忙附和:“是是是,静斋兄说的极是,夫人,夫人,切莫动手,切莫动手。”
怕老婆的名声,的确不好听。
范进尽管怕事,但这个家还得靠他。
张静斋趁胡梅犹豫之时,急忙抢了鸡毛掸子:“夫人坐,官面之事,可不能使性子,学道任职山东,树大招风,万一给人留下把柄,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不错,那废柴有的是野路子,马慕君那榆木脑袋,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范进心里嘟囔了一句。
他急忙给胡梅倒了一杯茶:“阿排的手段,夫人你还……”
“报!”
一声拉长音大叫,张依德跑了进来,“官人,官人,东厂上差来了。”
“东……东厂?”
张静斋和范进,都差点吓瘫了下去。
难道要大祸临头了!
胡梅也知道东厂干什么的,吓得浑身哆嗦:“兜儿他爹,咱家是不是完了?”
门外响起快速而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东厂信使进来,一看众人畏畏缩缩的样子,没有感到吃惊。
厂卫是专门对付士大夫的,大明官吏畏之如虎,两个信使早就见惯不惯了。
信使甲也懒得啰嗦,两手伸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无盐为后,缇萦救父,故齐之好女非常。
然我大明百余年,竟无此辈,朕甚以为憾。
范胡氏女,操刀捍位,替朕惩莠,着封齐国夫人。
学道乃朕钦点,不思治学,反行张扬之举,朕颜色赤。
先皇母后,恩爱一生,刚崩,竟有尔等臣子弃先皇之教诲,朕心碎也。
念山东乡试在即,三品降为五品,再有怠学张扬之举,朕定当严惩不贷。
钦此。
信使甲收了圣旨,递到了范进面前:“范学道,还不接旨?”
范进浑浑噩噩,一时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