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嫣身后一众差役听了这一段往事，均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他们只知道段之玉在上任以后恪尽职守，除了一直未娶妻妾外，从未有过任何落人口实之处，若那鬼所说为真，那他们又该如何看待他们的大人呢？

方怀远道：“大人在职时一直都勤于公务，对我们这些下属也一直照顾有加，跟你口中说的那个罪大恶极之人一点也不相符，这其中或许有一些误会。”

阳羽嘲讽一笑：“误会？哼，我还没糊涂到连杀我凶手的脸都能认错！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他来！”

沐若海道：“那宣家呢？根据你方才所说，这件事应当是段之玉一人谋划才是，又怎么会和宣家扯上关系？”

“自然是因为他不会看人了，明明知道他做过这样的恶事，却依然在皇帝面前大力举荐他，不然你以为凭他这种资质，能拿得下这鄞州城城官的位置？他们这不是狼狈为奸是什么？”

沐嫣这下明白了，若说阳羽对付段之玉是为了复仇，那么找上宣毅，则仅仅只是因为迁怒。

众差役也明白过来，嚷道：“你这是迁怒！”

阳羽怒极反笑：“就算是迁怒又怎么样？反正他们都该死！”

这时段之玉却悠悠转醒，望着地面上白衣人瘦削而熟悉的身影，声音沙哑：“羽弟......”

“你住口！”阳羽转过身来，抬头暴喝，“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叫我？若是你心里还念着一丝往日的情分，对我就不会那么狠心！事到如今，我只想让你死，不，是你们，一起去死！”

段之玉艰难地动了动，眼中盈满泪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杀就杀我一人，我求求你，放过毅兄吧。”

阳羽眯着双眼，周身的戾气更重了：“段之玉，你认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今天，你们都必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说罢，他举起掌对着段之玉，眼神狠厉，一道黑雾从他的掌中涌出，瞬间贯穿了段之玉的身体。

“噗——”段之玉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极寒之气骤然穿过，下一刻又觉得身体像火烧般疼痛，喉头一阵腥甜，喷出一大口血来。

“大人！”众差役痛声大喊，方怀远双目布满血丝，朝着沐嫣吼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啊？快杀了那只恶鬼！快杀啊，大人啊！”

沐若海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大喊：“嫣儿！结裂魂阵！”

沐嫣立刻后退两步，凝神念诀。

段之玉捂住胸口，挣扎着站起来：“不要......你们不要动手！”

闻言，沐嫣心里有些动摇，众差役此时却只想为自家大人报仇，他们赤红着双目怒吼：“快啊！快动手！除掉那只恶鬼！”

“嫣儿！莫要分心，结阵！”沐若海的声音传入沐嫣的耳中，后者定了定心神，“是，爹爹。”

接着贴在院内柱子上的灵符与沐若海两人的阵法呼应，以阳羽所在位置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形的法阵，此阵驱邪裂魂，阵内的恶灵在极短时间内都会被打得魂飞魄散，却不会伤害到普通人。

后院霎时狂风大作，阵内发出的刺眼金光让差役们都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段之玉强撑着身体，一次次想推走阳羽，可他的手指却也一次次地从阳羽的体内穿过，他急得大喊：“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快走，快走啊！就这么死了算什么？！”

阳羽反倒释然一笑：“我本来就死了啊，有什么关系？”

段之玉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阳羽那张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任何变化的面容，扯了扯嘴角：“是啊，你早就死了。对了，我们之前有个约定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阳羽笑着看他：“哦？是什么？”

段之玉笑得竟然有几分宠溺：“就知道你会不记得，我们在考前曾经约定，若是考上了，要互赠礼物以表鼓励和赞赏。”

阳羽无奈摊手，身上的戾气不减，形体却越来越淡：“可我死了，所以没有礼物呢。”

段之玉目光柔和，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没关系，我准备了，给你的。”

阳羽道：“我可接不了，你打开我看看。”

段之玉依言打开，从里面倒出一些细细的白色粉末。

阳羽道：“这是什么？”

段之玉笑得愈发温柔起来：“砒霜。”

阳羽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想干什么？”

段之玉一仰头，将瓶子里的粉末悉数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大人！”

阳羽怒喝一声，想夺走他手里的瓷瓶，却扑了个空。

“段之玉你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段之玉的口鼻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却依然笑得灿烂：“是给你的，也是替你给我的。六年前，是我对你不起，但是......咳咳，找人封你魂魄，是家里人瞒着我......怕你来寻仇偷偷做的，不过，咳咳，这笔账......你算在我头上，我也是认的。”

阳羽大惊：“什么？！”

“这几年我一直活在悔恨中，毒药也一直放在身上，等着任期一满便服毒自尽......”

说这些话，段之玉似乎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和生命，他终于无力地倒在地上，睁着双目，嘴角似乎还噙着笑意：“下辈子……可要小心……不要再遇到……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说罢，便没了气息。

“大人！”方怀远及一干差役齐齐跪倒在地，几个大男人也失声痛哭了起来。

阳羽仰天大笑，眼神变得可怕极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不会！永远不会！我还要好好折磨你，你就这么死了？段之玉你真是个懦夫！懦夫！”

阳羽痛骂着，突然感觉有一滴液体从自己的脸颊划过，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愣了一会儿，随即笑得苍凉肆意：“没想到我当了几年十恶不赦的厉鬼，居然还有眼泪？我分明恨不得你受千刀万剐呢，呵呵呵呵......”

这时，段之玉的魂魄离体，站在阳羽面前对他笑，后者立刻跑过去紧紧抱住他，声音轻轻地落在他的耳畔：“我终于，抓到你了。”

段之玉轻柔地拍着他的背：“是啊，抓到了。”

两人的身体同时变得越来越透明，只不过段之玉的魂魄散得更快。

沐嫣想起来：“糟了！一般的魂魄在裂魂阵里也会立刻魂飞魄散的！爹，怎么办？”

沐若海无奈地摇摇头：“没办法了，而且，这也是他们的选择，我们，就随他们吧。”

方怀远一行人红着眼对着段之玉的魂魄拱手，朗声道：“属下，恭送大人！大人一路走好！”

段之玉笑着对他们点点头，握着阳羽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逐渐化成一道金光，消散在了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