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十岁那年，城中束发的孩童都在参加悟道仪式。唯独你一个人，唯独你一个人……”

唐父的语气沧桑冷漠，但却狠狠地咬着“唯独”两个字，仿佛要将某种心情借由这两个字宣泄出来。

“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那时候你就站在台下，说什么也不上去。”

叹到这里，唐父从墙壁上收回那副感慨万千的目光，转头朝唐依焕审视过去。他收起刚才那副沧桑语气，声音纳闷而又殷切地问道：“唐齐兰，你怎么跟同龄人都不一样呢？嗯？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这世上有人不喜欢修道的。”

唐父叹息一声，又将目光移到了墙壁上。他眼中神色轻松惬意，看着那斑驳光影欣赏个不停，仿佛那墙壁上的斜阳光斑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养眼。

唐父望着那光斑，过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认真地叹息了一句：“听都没听说过。”

似是看够了那墙壁上的斑驳光影，唐父将目光收回，转头朝唐依焕看去。

接着他脸上的惬意神色猛地一转，又拿出了一副浮夸的好奇神色。他皱起眉头，语调突然高扬了起来，十分纳闷地问道：“你哭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缓缓道：“你哭什么？你还委屈了？”

唐依焕连忙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抽泣声。

见唐依焕服软，唐父收起了脸上的好奇神色，兀自坐在桌旁，并不理会唐依焕的眼泪。

他神色悠哉，像讲故事一般，还未尽兴。

“后来，你说你要考文院，我也准了。”唐父轻叹一声，沧桑的语气中渐渐夹杂起了几分恨意，“你看看，偌大的青岩城，谁家的孩子不修道？你一直说，要我支持你的梦想，我忍着全城修士的鄙视，支持了。”

唐父两眼望着墙壁，手指却准确地戳指着唐依焕所在的方向。他语调忽地一扬，反问一般地陈述着：“现在要你一个玉坠，你都不给。”

说到这里，唐父沉默了片刻，接着那双浑浊的眼珠忽地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

唐父的声音突然高亢了起来，脸上由衷地洋溢着一副骄傲的神色，好似他手段通天，打探到了什么隐世秘辛一般。

“你求着夏府小姐给你买了多少书，全都藏在夏府，每天每天地往夏府跑。唉，我都不想提这事儿！”唐父长叹一声，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语气又低沉了下去，“你真的是要把唐家的脸丢尽了……”

说到这里，唐父似乎终于尽了兴致。他慢慢站起身来，朝屋外走去。

走到门前，他脚步忽地一顿，皱了皱眉，似是感觉到还缺点什么。于是他又回过身子，对唐依焕下达了最后一串命令。

“跟夏府小姐整天鬼混，也不知道跟人家学学道典，再看书，脑子怕给你看残了。以后给我少去夏府！跟城里的异性修士多处处。”

听到这话，唐依焕心中崩溃无比，再也无法忍受。

她谦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讨好父亲，换得去夏府的机会。但她没想到，父亲还是剥夺了她去夏府的自由。

唐依焕强忍着抽泣，声音断断续续地反驳道：“你不是……不许我……接触……修士吗？还……不准我……去夏府，那我……去哪？”

听到唐依焕竟敢出声反驳，唐父顿时眼神一瞪，伸手戳着唐依焕的脸，厉声反问道：“我啥时候不许你接触修士了？！整天看书，把你脑子看傻了，是不是？！”

听到父亲变本加厉的怒火，唐依焕忍不住连声抽泣，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你……刚才还……说，让我这几天……待在……屋子里……你还说，让我……离那修士……远……点。”

闻言，唐父愣住了片刻，接着眼珠一动，瞬间慌起了神，又连忙怒声叱道：“是啊！你一个姑娘家，修什么真气？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整天跟夏冰茉鬼混，迟早连文修也做不好！”丢下这样一句话，唐父立刻拂袖摔门而去。

唐父离开后，唐依焕再也忍不住啜泣，倒在了床上，呜咽不止。

…………

唐父离开后，径直来到了正房厅堂。

厅堂里正坐着两人。

上首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此刻满脸笑意，语气恭敬亲热，但他眼中却夹杂着几分微不可察的不屑之色，正是唐家家主唐通风。

下首坐着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眉宇间神色和善可亲，他身着一件赤色云纹道袍，气质十分不俗。

两人交谈之间，那赤袍男子不时颔首示意，面对唐通风的恭维也是不惊不喜。他明明瞧见了唐通风眼里的异色，却也不道破。谈笑间，颇有几分典雅风尘的气质。

唐父一走进厅堂，那赤袍男子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笑脸相迎。

“唐兄，你来了。”

“哎呦，丁大师，您折煞我了！”唐父连忙伸出双手，受宠若惊地说道，“您快快坐下。”

“不必了，我也正打算回房。”赤袍男子笑着婉拒道。

言毕，赤袍男子转首，朝另一边的唐通风看去。

唐通风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一边伸手向唐父示意，一边亲热地说道：“二弟，送丁大师回房休息！我去看看山儿的功课，那小子没人盯着，这会儿怕是在偷懒呢。”

听到这话，唐父眉头微微一皱。但他念及丁大师在场，不便发作，又连忙神色一改，堆起了一脸笑意。

“丁大师，请随我来。”唐父一边伸出手臂，朝屋外示意，一边半躬着身子邀请道。

赤袍男子微微颔首，跟上了唐父的身影。

唐父送赤袍男子回到西厢房之后，又迅速折回了厅堂。

他一踏进厅堂，还不等他开口，唐通风就已经开始厉声质问：“二弟，你这带回来的是个什么人？”

听到家主出声质疑，唐父神色一慌，急忙作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唐父连忙回过身子，探着头朝庭院里望了望，确认了那赤袍男子正待在房中，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