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未央成亲一事暂且不说,清哑对专利纠纷比较关切,怀疑夏织造怎会好心秉公处置,因问道:“没闹出事吧?”
郭大全道:“没有。我亲自过去查问了。”
郭家每次新推出的棉布只有签约的代理商可以经营,然新式织布机早已传开,郭家对一些新品又未刻意保密,也无法保密,很快就会被人学去。普通百姓学了织也就罢了,影响不大;若有商家大量织造经营新棉布出售,则损害了郭家和代理商的利益。
郭家还好,因为是皇商,根本不担心售卖。
代理商就不同了,他们要抢夺市场的。
于是,就闹了起来。
问明夏织造没敢刁难,清哑松了口气,又隐隐不安。
回到新宅,大人孩子又是一番热闹,自不必说。
郭家新宅并行有四个院落,每个院子只有两进房屋,均带厢房。一是为了把前后地方空出来充分利用,将来等郭勤一辈长大,再视情形建造不迟;二是觉得房屋建多了空着浪费不说,还要人打扫,本着省事的原则,只建了两进。
四个院子,郭守业老两口带清哑住正中,郭大全郭大有分列左右,郭大贵在郭大全隔壁。正中的主院最大,其实是两院合一。只因老两口不放心清哑独住,所以才打通建在一起的。
在主院用过饭后,因为郭大全常不在家,好容易回来一趟,母子婆媳便聚在正屋侧厅说闲话、享天伦。才说了几句,吴氏便借口今儿在外跑了一天,催清哑回去洗澡歇息。
清哑听话地带着巧儿回房去了。
这里,吴氏便对两儿子说起今天上香经过。
听说碰见韩希夷,郭大全兄弟都诧异,“这么巧?”
吴氏道:“我心里也觉得太巧了。你小妹抽了一支签……”
说着声音低下去,他兄弟夫妻都凝神静听。
就听郭大全道:“韩大少爷……人是不错……”
面上流露出沉吟思考的神情。
吴氏道:“你小妹又封‘织女’,又造牌坊,这嫁人就更难了——要是选个好平常的女婿,别说你小妹瞧不上,郭家脸上也没光彩,连皇上脸上也没光彩。上回那钦差不就说么,皇上封的织女怎么能给夏家儿子做妾呢!夏家都这样,旁人更不用说了。我想来想去,就数韩大少爷出色:家世也好,品相也好,又能干,能配得上你小妹。”
她把清哑的亲事提升,跟皇帝脸面扯上了。
总之,清哑的夫婿必须对得起郭家门口那道牌坊!
若清哑在这,肯定觉得荒唐可笑极了。
然郭家兄弟都没有笑,因为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郭大全问道:“韩少爷怎么说?”
吴氏道:“还能怎么说,就差没开口提亲了。”
郭大有道:“这事关键还在小妹身上。上回夏家逼亲的时候,韩少爷就上门来露了口风,想和郭家结亲。说我们两家要是定了亲,就有借口回绝夏家了。是小妹推掉了,才没成。”
吴氏和郭大全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
阮氏一直听着,这时道:“娘,这事得先跟小妹商量。”
吴氏点头道:“回头我去问问你小妹。”
郭大全也道:“我回城也探探韩少爷口气。”
丢开这事,母子几个又说起别事。
吴氏说帮阮氏抽了好签,这一胎肯定是儿子,还有两个呢。
阮氏听了十分欢喜,问长问短。
郭大有表示怀疑:生儿子得看他,问菩萨管用吗?
吴氏不许他胡说,说五桥观音庙的菩萨灵验的很。
郭大全呵呵笑起来。
夜已深,杨安平家的送了羊奶来,又配了些点心。这是清哑,因为羊奶充足,便安排家人早晚都喝,形成习惯了。
吴氏问:“可给姑娘送了?”
她不喜喝这东西,拗不过闺女孝心才咬牙喝的。
杨安平家的忙道:“送了。不送哪行,细妹来催呢。”
吴氏这才罢了,喝了羊奶,又吃了一块点心,各自回房歇息。
再说清哑,正在房里沐浴,全身涂满羊奶。
这主意是细腰兴起的。
细妹和巧儿晚上要练功,细腰便接手伺候清哑的差事。
第一次伺候清哑沐浴时,她跟厨房要了一小铜盆羊奶预备在旁,帮清哑洗浴毕,将她全身涂满羊奶,然后细细按摩。
这保养当然好,肯定有效果,然清哑很抗拒。
她前世虽然家境还好,生活却一点不骄奢;今生更不用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郭家生活她看得比谁都清楚。这羊奶喝多少都没事,横竖都进了肚子。若是用来美容全身,还每天用一小盆,就太浪费了,做个面膜还说得过去。再说她也没这闲工夫天天揉。
细腰将她摁在浴桶里,板着俏脸道:“你如今跟从前能比?”
清哑心想怎么就不能跟从前比了?
细腰道:“你将来肯定不会嫁庄稼汉。大户人家的媳妇那么容易做的?光能干不行,容颜不美,守不住夫君的心。纳一堆美妾你乐意?”
清哑道:“他要想纳,妻子再美也照样纳。”
细腰道:“这话是不错。也有夫君重情的。你保养美丽些,他一心一意待你就更容易了。”
她轻易不说话的,说到后来便有些不耐烦。
因道:“这样事我比姑娘见的多,听我的没错!”
清哑还要争,道:“用这么多羊奶……”
细腰果断道:“这水拿去喂猪!”
一句话成功让清哑闭嘴。
不是被说服,而是觉得无语。
她懒得争执了,道:“先洗吧。明天不用了。太麻烦!”
然吴氏知道此事后一力赞成,叫细腰尽管帮姑娘洗,还说养羊本来就是为闺女和孙子们喝奶方便,多的羊奶给闺女洗澡也天经地义。
清哑抵挡不过这母爱,只能幸福地享受。
不过她将羊奶用量减少了一半。
她的理由是“天天按摩不许要那么多”。
从此后,郭家的猪就荣幸地喝上了郭织女的洗澡水,香甜可口自不必说。据说喝这水长大的猪,猪肉也鲜甜可口。——这是细妹偷偷评价的。
且说眼前,细腰帮清哑按摩全身。
纤指染着羊奶在皮肤上打滑,轻重适宜。
上下都按摩一遍,再用清水冲洗。
清哑被揉搓得浑身舒畅、肌肤粉红。清水倒在浑圆小巧的肩头,从滑腻如凝脂的胸、背滚落,好像雨后荷叶上的水珠,不沾不黏。奶白色的汤水冒着热气,将出浴的少女渲染得飘渺如仙、出尘梦幻。
细算起来也就用了两刻钟,并未费多少工夫。
主仆都不是爱说话的,全程洗完都没说一句话。
出浴的时候,清哑问细腰:“你不洗一个?”
细腰道:“我等会洗。”
清哑小声嘀咕:“我都被你看光光了,太吃亏!”
她想怂恿细腰洗,自己趁机欣赏,然后画个人体素描。
细腰正仔细帮她擦拭身子,闻言手僵住。
清哑微笑,扯过手巾自己擦,完了又飞快穿衣。
细腰见她穿夹袄,忙道:“还做什么?不睡去?”
清哑丢下一句“我要画画。”便忙忙地走出浴室。
细腰这次没阻拦她。她跟清哑久了,知道但凡这样一定是来了灵感,耽误不得。这不比其他事,缓一缓明天照样做。这事过了今晚明天也许就做不出了。
清哑卧房东侧便是书房,也是她日常工作室。
这工作室分内外两层,布置得雅致清新。外间窗户是菱形的,正对着广阔的田野;内间后窗是扇形的,正对着若耶园圃。两窗的窗棂都雕镂精美,透窗而视,效果好像墙上嵌了一幅天然图画。
沐浴后的清哑浑身轻松,站在外间书桌前作画。
画的正是五桥观音庙!
画的立意是要体现一方民俗风情,若单画观音庙和银杏树,是无法达到这个构思目的的,必须要画香客。
可那么多香客,要如何落笔呢?
她可没本事画出类似《清明上河图》的场景。
她脑中浮现那两个卖鱼的汉子,还有卖福袋的福儿姑娘,以及卖粑粑的大婶,这几处场景清晰而有特色,连他们各人的眼神都在印象中栩栩如生。将这几处特写,其他人隐约衬托,层次就分明了。
这一画就是两个时辰,细妹和巧儿回来她也不觉。
期间细腰端了羊奶来,她无意识地喝了两小杯。
完成后,她后退一步,仔细欣赏。
画中观音庙和银杏树古朴自然,明明香客如潮,却给观者清幽淡远之感。她本人也在画中,正在看鲤鱼,只露个背影,细妹细腰在她身旁。那个络腮胡子大哥双手托着大红鲤鱼正向她展示。她对面就是青年汉子,隐含笑意的双眼特别有神韵,此时看来格外熟悉。
先前画他的时候,她便觉得毫不费力,画眼睛更是符合传说中的“画龙点睛”之式,画完顿时人物呼之欲出。
她纳闷不已:到底在哪见过呢?
想不起来,也不想了,夜也深了,她也疲了,自去安歇不提。
窗外,春夜悄悄萌动,万物生发!
次日一早,郭大全便离家返回霞照城。
清哑昨晚没好好同大哥说话,早起到水边送他上船。
春日凌晨,若耶溪雾气荡漾,郭大全站在船头对小妹子挥手,只见她穿着浅粉色衣裙,在背后大片绿竹映衬下,清新脱俗像个精灵仙子,不禁笑了,“小妹,下回我家来接你。”
过段日子清哑要进城去严家。
她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没什么好说,就一直对他笑。
船行远,她才转身回去晨练(练舞)。
郭大全乘小船到绿湾坝换船,刘虎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刘虎昨晚和冬儿冷战一夜。
冬儿气他莫名其妙发神经,问他又不肯说,弄了一肚子气。一夜下来,两人都没睡好。早晨刘虎要随郭大全出门,冬儿本不想理他,想着这一去又要好些天,又不忍,便借口上工,送他去绿湾坝。
到码头,两人谁也不肯先开口,都不说话。
这情形落在别人眼里就有些奇怪了。
郭大全来后,同他们打招呼,又对冬儿笑道:“送刘虎呢!”
冬儿忙道:“嗳!郭大爷来了,这么早!”
刘虎气坏了:他都等了好一会了,倒说人家早。
也难怪,人家是大爷,他算什么东西!
当下也不多说,随着众人上船。
有个叫张进财的搬货汉子走过刘虎身边,小声调笑道:“虎子,你跟媳妇吵架了?我瞧她不理你呢。见了郭大爷倒热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来送郭大爷,谁想到是送你。”
刘虎顿时怒了,待要发作,又恐吵出来更丢人,少不得忍耐着,恶狠狠地对张进财道:“再混说小心老子捶你!”
张进财忙后退一步,道:“说笑的,说笑的!”
一面却目光暧*昧地在冬儿和正上船的郭大全身上打转。
刘虎被这无言的暗示弄得心浮气躁,直愣愣地瞪着他。
有个跟张进财一起做活的汉子忙劝解,也道是玩笑话。
绿湾坝码头人来人往,有那轻浮的小媳妇见了郭家兄弟眼光就打飘,再叫一声,声音也是麻酥酥的,大家常以此调笑,却也不会据此为实当真。
刘虎气愤愤地上了船,脸还板着。
看着从容指挥管事安排的郭大全,他想起第一次和冬儿来郭家的情形:他因不放心冬儿在郭家做事,劝她不要去。郭大全正好碰上了,开解他说“兄弟放心,你媳妇交给我,没事的!”当然他指的是郭家安全保障好,不过说快了说急了未曾注意措辞而已,不是成心的。此时想来却格外令刘虎难受。
再说冬儿,见刘虎直到上船也不同她说一句话,也是一肚子气。
怀孕的人肚子本就大,揣着一肚子气更大了。
她也不管了,自顾就回郭家去了。
午饭后,吴氏和清哑在园里闲逛,母女两个说了很多话。
说的是韩希夷。
清哑答应会考虑。
吴氏离开后,她静心想自己的处境。
因为一系列遭遇,加上年纪越来越大,她在婚姻上的选择余地看似宽了实则变窄了,正是高不成低不就。
不成亲对她也许不算什么,但她不能只顾自己感受。
这一刻,她有些理解家族联姻了,实在牵涉太多人的幸福。
她不会出卖自己换取郭家未来,但主动把握不是更好!
又过了十几天,清哑再次去了五桥观音庙。
她总觉得那个地方与她有莫名牵连,抽了那样一支签,还碰见韩希夷,隐隐还有什么……说不上来!
这次吴氏没有去,细腰细妹、阮秀和四五个护院家丁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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