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龙九紧跟着董建走了上前，他们倒没有七姐这种情绪，大概见多了生死，对这种感觉很寡然。

“走吧。”程阳仰着脸，他已经恢复了自己玩世不恭的状态，重新把帽子放在了头上，然后他把右手伸到了身后，等着韩灵主动的伸过手来，只是白暂的手还没迎接到他想要的柔软，便直接被七姐抬起了踩踢了一下他的屁股：

“想什么呢……”

“切……我只是想绅士一下而已……”程阳回眸瞅了瞅韩灵，她一副安静的样子，谈不上悲伤，更多的是一种惆怅，她好像没有发现他们刚刚的动作，一直沉醉在往日的时光里。

“用不着你。”董建直接牵住了她的手，把她从纷扰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别想了，没事，有我在。”

他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在宠爱一个小孩。

“嗯。”她点了点头。

任由他拉着，向前走，向未来走去。

小白脸垂着脑袋，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带路，七姐冷冷地紧随其后，刘江守护着七姐，龙九和龙九守护着董建和韩灵，只有程阳自己被他们放在了一边，好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被粗糙得打发了。

“哎，怎么跟他们在一起身价就暴跌了呢，连个小保镖都不如……”他叹息命运的不公，嘴里还不停嚼着口香糖，

吐泡泡，吐泡泡……

这里的确跟从前不一样了，园子里的嫩绿色通通都消失了踪影，只剩下一片低落的枯黄，中心的那个喷泉早已经干涸，水池底下露出了圆润的小石头，还有一些淋淋洒洒的许愿币，他们绕过了那个熟悉的小路，没有去了后花园，而是被带去了私人客厅。

“这里看着还真素净，连个泳池都没有，我在国外的小窝，还有个800米的泳池呢……”程阳四下打量着，印象中的富丽堂皇已经变成了现在的青山古寺，一点华丽的装饰都没有。

“我听说龙老喜欢收集古董，第一次来我们还在小道上看过，现在怎么都没有了？”七姐也有些好奇地问。

“可能，他不想引人注目吧。”董建紧紧地拉着韩灵，这里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失修的庄园，若不是还能在中间碰到几个人，他都怀疑是不是已经没有人住了。

“装蒜！”程阳口不择言。

经过后花园旁边的小路的时候，韩灵特意朝里面瞧了瞧，上次这里金碧辉煌，中间是一个大大的舞台，北边是几个精致的酒柜，地板是白瓷般的清脆，而东边，她记得有一个很大的荷花池，里面全是盛开着的荷花。

如今，她歪了脑袋，然后不由地放大了瞳孔，停住了脚步。

什么都没有了，这里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还有一个没有水的池子，池子里现在飘落的都是一些花花草草的枯根落叶，好像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如果任由它们荒芜的话，倒不如找人在这里种一些果蔬，也不算枉费了庄园。董建和七姐他们也明显看到了，但是大家都只是短暂地瞄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依然紧紧拉着韩灵上前，在这种地方，本来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记住的也无需要记得。

“到了。”小白脸退到了一边，然后右手缓缓撇开，给了大家一个指引。

一间简单的平房，清砖白瓦，红色的大铁门，屋檐上挂了两个大大的红灯笼，房子两边有几颗挺大的常青树，若不是想着这里是某人家的别墅，韩灵就以为回了乡村，去一个民宿做客。

“请进！”他们刚刚到了门口，龙叔已经亲自来给他们打开了门，“各位，好久不见。”

他今天没有抽雪茄也没有穿正装，一身简单的白色纯棉褂，一双老式的老年鞋，倒显得他更有一番气势，除了眼睛如从前一样锋利，更像是在山野中修心养性的人，丝毫不染尘埃。

“龙叔好！”董建朝他主动点了头。

“小董啊……”他笑了笑，耸拉的眼皮向上挑了挑，然后笑着道，“进来吧，龙老已经等好久了……”

“好！”七姐依然冷冰冰的，他首先迈了进来，然后谨慎得查看着四周，他不信这群伪君子能安什么好心，在这里被他们剁了埋起来也没有人知道。

“这里……好像……鬼佬的那个地方啊……”韩灵小声地说着，“不过我觉得鬼佬应该穿成那样，那才更有室外仙人的感觉……”

“嘘……”董建用食指轻轻抵在了她的双唇。

“鬼佬跟他可不一样……”程阳倒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灵儿，咱俩改天去他那定个戒指吧……”

“你闭嘴！”七姐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

程阳不满得耸了耸肩，好吧，闭嘴就闭嘴，要不然怎么办，他又打不过他。

一行人很快到了客厅，还没进门，龙叔便让龙九龙七和刘江留在门口，理由是今天龙老跟自家人唠家常，他们在那里不合适，当然同样为了让大家放心，他也把屋里的人都请了出来，只有龙老一人。

“好！”董建点了点头。

“灵儿，你也留在这里吧。”程阳提议。

“不，她需要进去。”龙叔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直接给了肯定的答案。

“嗯！”董建虽然心里也有点打鼓，但还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稳稳地迈进了那扇门。

客厅里淡淡得飘着一股清香，是檀香的味道。还真是寻常百姓家的模样，也就是九十平左右的样子。黑青色的水泥地，一个四四方方的桌子摆在中间，墙壁是粉刷的普通的白色的石灰，轻轻用一手一抹，一手的灰白。墙上贴了一些陈年的旧画，还有一个撕页款的日历，北边是一个高高的案台，上面有一个村里用的那种保暖壶，还有几个透明的玻璃杯。而案台的上方，干净整洁的挂着的画像。

这种装扮，像极了一九二几年出生的外婆的老家。韩灵这么想着。

这时候，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仙风道骨大概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他一身麻木白衣，瘦削的脸上两个眼睛炯炯有神，花白的头发和胡子一起垂到了脖颈，双手背在了身后，看到董建来了，便眯着眼睛哈哈大笑，然后吩咐龙叔：

“来客人了，怎么不搬几个板凳过来…”

“好的，老爷。”

董建领头对他鞠了一躬，然后垂着头道：“龙老，晴天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龙老炯炯得看着他，刚刚大笑的脸忽然变成了一汪湖水，无比的平静，他稍微弯着腰站着，直到龙叔把光滑小巧的长方形的木质凳子拿过来，他才轻轻对董建摆了摆手：

“坐吧。”

很久很久了，没有坐这种板凳，韩灵有些不太适应的整理了衣服，然后轻轻地缓缓得坐了下去，这种感觉除了高一些之外，跟坐在地上也没什么区别。董建和七姐倒习以为常似的，哪怕是这样坐着，也挺直了腰背，一副傲骨和君王的高贵气质。

“喝水吗？”

“不喝了。”董建礼貌着答。

龙老好像也没太注意他的话，自己也这样坐了下来，他甚至把凳子搬到了门口的门槛上，在那个地方阳光整好懒懒地洒在他的脸上，他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幽静的时光。

屋子里现在除了檀香燃烧时发出的撕裂声，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韩灵紧张的连呼吸都放慢了下来，程阳偷偷地看她，给了她一个鼓励般的微笑，好像在哈着气说：“别忘了今天的作业……”

韩灵假装没听到的眨巴着眼睛。

作业作业作业，她觉得这些天她都快成作业了，有时候真想学着敏敏，把书上的字剪下来吃进肚子里，如果这个有用的话……

她再也不笑话敏敏了，她也吃，而且是干吃！

许久，龙老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说着：

“都市里太浮躁了，还是这里清净，在这里时间久了，心也静了下来。以后你们若没事，就过来坐坐，挺好。”

“我也这样想了，所以决定让自己轻松下来，好好享受家庭生活。”董建十指交叉着，脸上很平静。

“你，还不到时候……”龙老直接否决了他，“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担当和宿命，不平凡的人注定就是不平凡的，命运也不会允许你抗拒，反而会给你更多的压力。”

他回眸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却格外有神。

“程家，程阳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跟您合作，比我更好！”

“这是两码事，”龙老继续说着，“程家有程家的特点，你有你的。而且，你是我培养起来的人，跟我的儿子一样，也是我内定的接班人……”

气氛陷入了僵局，董建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个时候好像他除了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低着头沉思，让时间走得慢一些，给他一些对策。

龙老站了起来，他缓缓地走到了韩灵的身边，然后四下打量着她，她依然是瀑布般的长发，不过今天被董建硬生生地令下扎了一个马尾，精致的五官立在雪白红润的脸蛋上，淡蓝色字裙到膝盖上面，脚下是一个简约的白色小靴子。他认真地看着她，像在欣赏一个艺术品，末了又笑着道：

“的确跟晴天很像，怪不得程家公子，也对你倾心。”

“我……”韩灵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她努力扯出了一个微笑，轻声地道，“晴天单纯善良，敢爱敢恨，我比不了她。”

“嗯，这是实话，现在的你，比不了她。”他倒没有客气，“不过，现在的她，比不了当时的你。以后的她，也比不了现在的你，所以说……”

他欲言又止。

韩灵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大概能听懂龙老的意思，不过跟他谈他逝去的女儿，好像也没什么好处，她想着想着便决定闭嘴，不再答话。

“灵儿很好，她现在是我女朋友。”程阳在这里仍然翘着二郎腿，然后嘴里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开始咯吱咯吱，“老头啊，你干脆认她当干女儿吧，我来当你的上门女婿……”

“嗯，你说得对，她是你女朋友，智婷是小董的夫人。”龙老着重地说了一句，继而又伸出右手指点着程阳道：

“你这个鬼灵精啊……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啊……”

“哪有啊……我成全了董大佬也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你，不挺好的嘛……”

“这个……以后再说……”龙老眯起了眼睛又把目光锁定在了韩灵身上，“其实我今天特别想看看，能让小董沉迷，让七姐沉迷，也让程阳沉迷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她有什么能耐，毁了我两个女儿……”

“龙老……”随着他语气的凌厉，董建条件反射得站起来把韩灵挡在了身后。

“别紧张……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就是输了，我不会为难她的。”

他又继续哈哈笑着，起身在屋里来回的踱步，徘徊。

七姐也站了起来，他们说得话他也大约听懂了一大半，他没有太多耐心陪这个老头扯淡，便直接开了口：

“贱哥的夫人是灵儿，我们今天来就是跟你说把婚约取消，他不会娶你女儿的。”

“年轻人，别冲动……”他突然冷冷地盯紧了七姐，接着又一脸慈眉善目地模样，“如果不是晴天喜欢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我可以放弃我的演艺生涯，也可以把命给你，但是你如果拿晴天的事威胁贱哥，那就是对她的最大侮辱！”七姐毫不畏惧，把他冷冷得眸子顶了过去。

“这句话我支持！”程阳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晴天如果知道你这么干的话，会从棺材里蹦出来跟你撒娇。”

龙老看着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只有董建稳得住些，便又哈哈笑了起来，他背着手走到了画像下面的案台上，拿出了几个透明的玻璃杯，然后右手端起了茶壶，弧形的茶嘴轻轻触碰着杯子的杯沿，然后翻滚着的泉水边倾斜入了杯中，由底往上，打着漩涡地盘旋着，他一杯一杯地往倒满了开水，温热的水随着声调的降低很快到达了他的要求，他停了下来，然后端起来一个个放在茶托里，轻声喝道：

“大家喝茶！”

七姐他们面面相觑，便又重新坐了下来，也没有人去拿杯子，只有董建自己把茶杯端了过来，硬生生挨个塞给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