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脸,就着热水擦干净身上的汗水,换一身干净短袖,抬头看了看钟,差不多早上七点十五。
老爸十来分钟前就骑自行车走了,老妈一边往外趟着自行车,一边交待马肃中饭和晚饭的事。篮子里有新鲜的西红柿,鸡蛋也有,高兴的话,中午可以吃西红柿鸡蛋面。不高兴就那点新鲜的空心菜炖面,晚上等她回来再弄。
吃过早饭,收拾好碗筷,七点半分,这时马肃听到马泓下楼的声音。头发乱入稻草,用黄色发箍往后一箍,两眼无神地看了一眼马肃,“真不知道你发什么神经,一大早的就这么闹腾。你不知道,你前脚刚出门,老妈就来敲我的门,跟我啰嗦了半个钟头,恨不得我跟着你一起跑步去,老哥,你行行好,这就天好好休息休息不行吗?”
“我不管你,你老哥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决心一个暑假减掉十斤肥肉,你别来动摇我啊,要我说,老妈想得也没错,你不看看你胖成什么样了,跟着我一起跑步得了。”马肃坐在藤椅上,感受着已经燥起来的空气。
“跑步不减肥的好不好,只会长肌肉,你看我小腿都粗成这个样子了,再粗下去,我就没脸见人了。”马泓意兴阑珊地说道,“我就让我好好过完这半个月吧,我们录取通知书一放下来,我们好日子就算到头了,下午一点半到晚上五点半,还有家庭作业,感觉暑假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说得好像跟真的一样,不就半天四个钟头,扣掉下课时间,也就四节课两个班小时。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还有一个上午半个晚上是你的,”马肃翻了个白眼,然后不误夸耀地说道,“你瞅瞅你老哥,天天五点半起床跑步,晚上十点钟睡觉,除了吃饭睡觉,烧饭给你吃,就是学习,难道你都没什么触动吗?”
“我又不想当高考状元,干嘛这么虐待自己。”马泓一点不为所动,“我们老师说了,学习要讲究方法,劳逸结合才能取得好成绩,你这种死读书,看着天天挺辛苦,其实没什么效率。按照你这种逻辑,你们班考第一第二名的那些人岂不是天天不用睡觉?效率啊效率,老马,不要被形式主义蒙蔽了头脑。”
马肃默然,这话虽然伤人,但确实是实话,比如说马肃学霸同桌章立之,一副眼镜花瓶底那么厚,完全一副刻苦读书好学生的模样,后来熟了才知道,这货十分课余时间,五分花在打游戏,两分花在看电视,一分花在打乒乓,做作业看书的时间统共也就两分,在学校里,午休课雷打不动睡觉,下课时间从来不看书不做作业,体育课就只打乒乓,可是这货效率奇高,一份物理卷子马肃花两节课时间埋头苦干,最后几道大题还解得似是而非的样子,章立之抄着手花十分钟从头到尾看一遍,然后动手做题,就听到圆珠笔写字的声音,半个钟头下来,整张试卷写得满满当当,自然正确率也比马肃高上许多。
这是值得马苏学习的地方。他高中三年学习比实验班半年轻松得多,成绩却好得多,心态是一方面,学习方法也是一方面。这几天看书,英语、语文还好,像数学、物理、化学这种系统性比较强,知识点运用和考察比较灵活比较复杂的科目,马肃一边看书,一边梳理着实验班半年的几次考试的试题,沉睡在脑海中的那点些微记忆一点一点苏醒。高考复习是长期高强度的系统复习,具体内容当然早已随着大脑细胞新陈代谢消失无踪,但是那种对知识点系统总结和串联的复习方法多少还有点印象,所以看书的时候,比实验班那种闷头苦读,不注意知识点前后归纳和总结的学习状态好得多。
当然,实验班对知识点前后串联和综合运用比不上高考复习那会儿,但是单项知识点的深化和延伸,难度确实比高考复习要高。毕竟此时马肃身为实验班的学生,还是秀安中学竞赛培育的第一梯队,目光不仅仅停留在三年后的高考。
朗读英语让马肃跑完步吃完早饭昏昏欲睡的身体稍稍振奋起来。这没办法,马肃的身体显然没有完全适应这种作息,而十六七岁的青少年就跟永远睡不饱的大熊猫差不多。初中时代马肃英语虽然分数靠得挺不错,但是口语实在不怎么样,听了也就勉强能够应付简单的初中听力题。这也很正常,青禾中学毕竟是镇上中学,英语老师分老派和年轻派两类,老派严格,所教班级考试分数通常还可以,但是口语一塌糊涂,年轻派口语比老派好一点,但也带着浓浓的中国风味,而且词汇量也比较有限,仅限于教学,日常对话仍用中文。
马肃在青禾中学的时候真还挺为英语成绩自豪的,好几次年级最高分。但是到了秀安中学,明显就感到了压力。高中英语和初中英语最大的区别在词汇量的考察上,而词汇量很大程度来自于阅读量。这一点他确实比不上他周围的学霸,他们从初中开始阅读牛津书虫系列名著,马肃也就看看英语书。
英语老师一进教室就全英语教学,拉家常聊天都用英语,当然骂人除外。每个礼拜还有一节外教课,一个英国老男人成天跟他们扯些有的没的,当然用的是口音浑浊的英式英语。周围同学,左边问问,奥,海岩市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第一名,右边问问,喏,江东省初中生英语竞赛二等奖。前边那位更夸张,年纪轻轻就是英语周报通讯小记者,发表过好几篇英文文章。
然后一开口,要么伦敦腔,要么纽约腔,英语单词跟马肃从小学的是差不多,张口吐出来全是不一样的味道。有那么几次,马肃跟同桌念对白,吭哧吭哧那么几口中式英语,和章立之那一口卷着舌头闷着嗓子的英式英语放到一块儿,不用别人说,马肃都觉得是两种语言。
高中三年马肃在英语上也蛮花工夫,但是语言类知识的学习主要还是要靠积累,马肃虽然学得很努力,但是本班同学都是因为数理化稍差被踢出实验班的,英语成绩不比实验班差,高三几次考试,英语平均分都比隔壁实验班高,而且这些人学起来也很刻苦,她们基础好,学起来更轻松更高效,所以马肃的英语成绩总归在全班平均线附近徘徊,大多数情况低上那么两分三分,考得不好,也有更低,偶尔发挥超常,超出平均分三四分,这就很值得马肃骄傲了。
高考马肃英语考得不错,大学时代马肃选修了法律英语,参加工作之后,马肃先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了一年,然后执业两年,最后跳槽到一家创业型公司担任法务。这家公司核心供应商在美国,需要对英语和美国相关法律有一定的了解,马肃并不负责这一块,但是时常查阅英文资料,审核供应商的信函和资质,接待供应商的考察团,好几年下来,英语居然各方面都有长进,达到看英文报纸基本能看懂,看美剧或者美国电影不需要汉语字幕,和美国人交谈个把小时不成问题的程度。
日常用语和特定行业的专用英语马肃觉得自己水平都还可以,至少英语六级肯定轻松能过。不过毕竟偏离高中教材太久,而日常用语的一大特点就是没有语法。高中英语教学语法还是相当重要的考点,固定搭配更是老师们出题的偏爱,从单选到完形填空到阅读理解,固定搭配考察都能以各种歌谣的形势体现出来。这两点是马肃比较欠缺的。当然还有高中英语需要掌握的词汇中,日常用语比较少用到的。
口语发音马肃没有专门矫正过,但是当年第一次去美国考察,因为是跟领导一起去的,领导英语又不怎么样,所以特地找公司采购部的同事补过课,当时那位女同事给了马肃十来个钟头的视频,是一位好莱坞的语言专家关于加州英语口音发音的教学视频,马肃学得很起劲,虽然半个月工夫不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改变,但是用那位女同事的原话,好歹听着像这么回事。
所以当马肃半个钟头早读结束,马泓收拾干净早饭,朝着马肃说道,“你说的什么鬼?听起来怪怪的。”
“这就是口音,懂吗?”马肃得意地耸肩笑道,“咱们以前说得那都是中式英语,只有咱们中国人这么说,外国人不这么说的,他们有自己的语音语调,有自己的节奏和语气,也有自己的发音习惯,真的,你听我这个跟电影里那些外国人说的是不是差不多?”
“我不知道,感觉跟咱们听力录音带里不大一样。我们老师说了,口音这东西,不要乱学,最好就是听bbc广播学,自己瞎学学错了,很难改得回来的,”马泓丝毫没有给马肃面子。
对于这个,马肃也有点无奈,江东省初中英语教材的发音其实是美式和英式混杂,加上青禾中学英语老师们的自由发挥,基本上每个老师对英语音标的口型和发音都不完全一样。秀安中学比较规范,标准的美式英语,所以马肃实验班半年英语学得很痛苦。
“我这照着美国人的广播学的,跟BBC这种英式英语比较不一样。”马肃看了一眼懒洋洋的马泓,说道,“你最好也重新学一学英语,咱们青禾中学英语教得其实挺乱,音标发音都有点问题,市里中学就比较好一点,学生的英语发音也比较规范一点。”
“这事一个礼拜之后再说,我现在一看到这些东西就头疼。”马肃往椅子上一靠,两条腿连袜子带鞋子就这么翘在饭桌上,“一会儿曹倩、纪瑶要过来,曹倩生日,我们去延州吃饭,你去不去?”
“我去干嘛?我跟她们又不熟。”曹倩跟马肃熟归熟,还没到好朋友的程度,纪瑶跟曹倩同村,她老爸是马肃老妈在桃陵第三医药化工厂的领导,从车间主任一路当上生产科副科长,供销科长,副厂长。马家两兄妹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和纪瑶当了三年同学,从小就被老妈何巧芝作比较,马肃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四年级下半学期期末,全班推选三好学生和各项积子,马肃本来妥妥的三好学生到手,结果到发奖状那一天,自己拿了一张劳动积极分子的奖状,自己三好学生的名额莫名其妙被压根没有被提名的纪瑶挤掉了。
班主任的说法是纪瑶这个学期进步最大,各科成绩都在全班名列前茅。但是大家都知道有猫腻,马肃还好,好歹拿了张奖状,原来板上钉钉劳动积极分子的张贤啥也没捞到,当时就趴在桌上哭出了声。
当然纪瑶本人性格还算不错,比较内向,长得也挺漂亮,马肃因为从小就听老妈何巧芝说他们主任家女儿多么聪明多么懂事,所以对纪瑶一向敬而远之,加上又是女生,所以虽然同学三年,交情十分有限。
曹倩翻了个白眼,“不想去直说,纪瑶曹倩你谁不熟?我跟你说,纪瑶现在长得可漂亮了,就你那位好哥们高兴,每次见着纪瑶,脖子就跟上了发条一样,一会儿这么转,一会儿这么转的,我看了都丢人。”
“就高兴那个头?纪瑶得比他高半个头吧。”说到高兴,马肃就来了兴趣,高兴这家伙自己身高一米六上下,却总喜欢个头比较高的女生,纪瑶这个马肃倒没怎么听说,高中的时候他喜欢上曹倩的同学,人姑娘一米六七的个子,站在高兴身边比他高了五六公分,到最后也没追到手,“要不你约一下高兴,让他跟你们一道去,他不是跟曹倩关系也挺好吗?”
“算了,就高兴那张嘴,我怕到时候把人纪瑶吓跑了。”马泓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堆起笑脸往马肃脸上抛,“老哥,你真不去?”
马肃本能得警觉起来,往后退了半步,仔细打量马泓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去。”
“那行,你先借我两百块钱。”马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么多?”马肃吃了一惊,“大小姐,你们去哪里吃饭,要这么多钱,两百块钱都够我一个月的伙食费了,你们一群初中生,花钱这么大方?”初中学生属于那种毫无财务自主权的阶级,吃饭睡觉都在家里,学校只解决午餐,而且一般是桌头饭,一个月一交,数额比较固定。青禾中学像马肃这种家境比较拮据,家长不给固定零花钱的,占绝大多数,纪瑶算是家庭条件还可以的,每天的零花钱也就一两块钱,即便对她来说,两百块钱也不是笔小数目。
“有劲没劲啊,我又不是白要你的,今年下半年肯定还你。”马泓脸色塌了下来,不大高兴地嚷道。
“这不是还不还的问题,实话告诉你,我没那么多钱,我一个月生活费就三百块钱,食堂一个大荤就要两块半,一个小荤两块,一个素菜一块钱,一份米饭六毛钱,你算算我一天两顿饭得多少,还没散早上粥钱,洗个澡两块,打瓶热水两毛钱,每个月月底基本兜比脸干净。你要钱,别管我要,跟老爸老妈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