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外面热闹开了。魏苑卿和闵姜还在屋子里用早膳,便听到院中一阵喧杂。正巧画蓝刚从外面回来,闵姜顺口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这么吵?”
画蓝进了屋,头还向外间屋里探着,眉头好奇地蹙着,闻言回过头来,“奴婢刚从外面看见九姑娘正在罚一个丫鬟呢,那丫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哭。”
闵姜闻言有些心虚,低下头悻悻地舀着碗里的莲子粥吃。
魏苑卿倒是一脸淡然,吃了几口粥之后便放下了白瓷勺,目光看向闵姜,“吃这么快着急去还琴?”
“咳咳~”闵姜呛到了,受惊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伏低身子趴在桌子上,凑近魏苑卿,压低声音道:“殿下啊~那个焦尾,您打算怎么办?”
魏苑卿挑了挑眉,老神在在地拿起桌上的茶漱口,若青忙双手捧着痰盂上前,魏苑卿吐了茶水,又放下茶杯,画蓝递过来一只手帕,他接过手帕后慢条斯理地擦试着手指,“什么怎么办,谁拿的谁还回去呗!”
“啊?”闵姜耸了耸鼻尖,撇嘴,“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还个琴而已,她还不至于要你的命。”魏苑卿递回了手帕,眼角漫不经心地扫了闵姜一下,站起身来,“怎么,要本殿下陪你?”
“要不我们坦白从宽吧?”闵姜满脸讨好地笑容看向那人,也跟着站起了身。
魏苑卿勾起了嘴角,笑容却有些阴森,闵姜觉得他又白又整齐的牙齿,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参差不齐的獠牙。“还琴还不至于要你的命,可是牵扯到本殿下~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闵姜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可是嘴上仍然真诚道:“明白!殿下,我拎得清。”
院子里,小九厢房门口,小丫鬟还跪在地上小声啜泣,而小九则拧着秀眉站在她面前,“你再说一遍,昨天晚上你看见谁偷了我的琴。”
“奴婢真的没看清~”小丫鬟抬手抿着泪珠,吭气道:“当时那人脸黑漆漆的,眼珠子会发光,奴婢都吓坏了~”
脸黑漆漆的,眼珠子会发光,闵姜抱着琴从厢房里走出来,脑门上一道黑线,这是她的颜值被黑得最惨的一次。丫身后魏苑卿脸上还挂着他那标准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闵姜顿了顿脚步后,仍微微调整好面部表情走向了小九。
“小九。”清泠泠好听的男声,把小九的神思唤了过来。
小九闻言转身,先看到了走在前面的魏苑卿,不卑不亢屈膝行了一礼,“殿下。”
魏苑卿眉眼带着淡淡笑意,未及眼底。
然后她才越过魏苑卿看向了他身后那人,还没待她看清,闵姜已经自己乖觉地抱着琴走上前了,她努力挤了挤面部肌肉,挤出了一个尴尬到沙化的笑容,“是不是急坏了?我是来还琴的。”
小九看着闵姜怀里抱着的焦尾,愣了一下,随后慢慢抬起头来,眸光很淡地看向闵姜,闵姜被这清冷的目光看着,只感觉面前这位是个高冷的主。
人家久不出声,闵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呃~昨天晚上吧,我听殿下说,九姐姐有一名琴——焦尾,我就是那种爱琴成痴的人,就是那种可十日无米,不可不闻琴音的人,”闵姜说到这时,小九眼眸倒是亮了一下。“所以我当时一听到,焦尾!焦尾可是历史排名第四的名琴,我就没忍住直接~不过我绝对不是想据为己有,只是迫不及待瞻仰一下。”
闵姜这么一大段说下来,然面前的小九仍然只是眸光浅淡地看着她,并未接过她手中的焦尾。
此时周围已经从房间走出来不少女人,这些女人一一向魏苑卿行了礼,然后好似都在浇浇花,看看书,荡荡秋千,实则都在偷偷注意着闵姜这边,谁都知道小九宝贝那张琴,而且她一向清冷孤傲,自视甚高,俗人谁也不得动她的琴,除非能得她认可,弹得出惊世名曲,唱得出绝伦词曲的才人骚客才碰得她的琴,她这个规矩在二皇子府是人人皆知的。
闵姜隐约察觉到点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张口,便听面前那人已经开了口,声音清清冷冷的,就如她的人一样,“姑娘可知,我的琴不是随便谁都能拿的,拿了之后也不是想还就还得了的。”
“哦?什么意思?”闵姜挑了挑眉,破有兴致。
“一般俗人碰不得我这琴,碰了我这琴的人需得留下一段惊世绝唱才配得上我这焦尾名琴。”小九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闵姜,就那么与她相对而立,像是对质一般。
十五出来找闵姜时,看到的就是一幅两人对垒的画面,疑惑地走上前,看到闵姜身后的魏苑卿时,屈膝行了个礼,“殿下。”
魏苑卿眸色淡淡,轻颌了下首,朱唇未抬。
十五悄悄靠近闵姜,刚想问她怎么了,便看见闵姜转过头,充满怨念地瞥了魏苑卿一眼,然而人家淡定得很,轻轻扇动扇面,对小姑娘怨念的表情视而不见。
这小阎王一定是故意的啊!看样子九姑娘的规矩这些人是都知道的啊,那魏苑卿还要她偷琴,这不就是故意坑她吗?
十五悄悄拽了拽闵姜的衣摆,小声道:“你们这是唱哪出啊?”
闵姜侧过脸,皮笑肉不笑,“唱哪出啊?你说对了,这不今天都等着我唱呢吗?”众人心里清楚,如果闵姜这次弹得不好,可不仅是得罪了小九,而是丢了个大脸,大到足以让整个皇子府的人都瞧不起她,从此也别再想着做人了。
还没等十五再问两句问明白,闵姜便扬了扬眉梢,微微勾起嘴角道,“绝唱,这不好说,毕竟我说了不算,你自己来评评如何?”说着便吩咐若青画蓝道:“若青画蓝,去屋里拿琴案和木凳来。”
两个小丫鬟领命听话地摆出来了闵姜要的东西,然后便退到了一边。
闵姜抱着琴走过去,将琴放在了桌案上,魏苑卿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得出来,她摆放琴的位置很专业,包括琴轸放在桌外,凤翅不贴桌边,还特意在雁足下垫了手帕,没想到她竟还真的会弹琴,看来这个侯府庶出三小姐也并非传闻中所说的除却皮相一无是处,胸无点墨的绣花枕头。
这个节令正处燥热时节,日头慢慢升上正中,更无清风意境,然坐于琴案前的那人洁白水袖微抬,眉眼淡漠,指尖轻轻撩拨,嗓音酥媚中带出一股清泠,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都不似凡世中人,朱唇轻启,“无何化有感物知春秋
秋毫濡沫欲绸缪搦管相留
留骨攒峰留容映水秀
留观四时曾邂逅佳人西洲
西洲何有远树平高丘
云闲方外雨不收稚子牵牛
闹市无声百态阴晴栩栩侔
藤衣半卷苔衣皱岁月自无忧
驾马驱车
尚几程扶摇入画中咫尺
径曲桥横精诚难通
盼你渡口待你桥头
松香接地走
挥癯龙绣虎出怀袖
起微石落海连波动
描数曲箜篌线同轴
勒笔烟直大漠沧浪盘虬
一纸淋漓漫点方圆透
记我长风万里绕指未相勾
形生意成此意逍遥不游
日月何寿江海滴更漏
爱向人间借朝暮悲喜为酬
种柳春莺知它风尘不可救
绵绵更在三生后
谁隔世读关鸠
诗说红豆
遍南国未见人长久见多少
来时芳华去时白头
忘你不舍寻你不休
画外人易朽
似浓淡相间色相构
染冰雪先披琉璃胄
蘸朱紫将登金银楼
天命碧城灰土刀弓褐锈
举手夜古泼断青蓝右
照我萤灯嫁昼只影归洪流
身魂如寄此世逍遥不游
……
万籁停吹奏
支颐听秋水问蜉蝣
既玄冥不可量北斗
却何信相思最温柔
顾盼花发鸿蒙怦然而梦
你与二十八宿皆回眸
系我彩翼鲸尾红丝天地周
情之所至此心逍遥不游
~”
一曲毕,先前打算看热闹的众人都傻眼了,简直惊掉众人眼球,这~一曲惊华,完全配得上这张焦尾名琴啊!
魏苑卿嘴角漾开一丝弧度,无声无息。原本以为侯府三小姐上不了台面,即使要用承恩侯府,也没法抬举闵姜,只当养了个闲人,将她抬个妾放在府内也不用搭理,没想到,这三小姐竟有如此才华,以后便可方便带出去,也算个拿得出手的宠妾。
这一曲唱完,闵姜牵起衣摆,站起身,眉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芳华,整个人如同未入凡尘,不染纤尘的仙子一般。“九姐姐认为如何?可还满意?”
小九的神色也不再冷冷淡淡,眼神中多了惊艳与赞许,整个人虽然还是高冷的,但明眼人能看出她对闵姜态度的不同,仿佛她人都未入她眼而她眼中却有了个闵姜,“这一曲果然是绝唱,一点不委屈我这焦尾,十九琴艺如此精湛,若不是这琴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就把琴送与你了。”抚琴者讲究的就是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境界,若遇知音之人,把琴送了又何妨?
闵姜没想到这个高冷姐姐原来如此与众不同,洒脱清傲。自己就这,弹了一首别人的歌曲,就成了冰美人姐姐的知音了?
十五更是傻眼,“十九,你原来会弹琴!唱歌也这么好听,我还以为你只会做饭。”
闵姜显出一脸为难的模样,发自内心真诚道:“其实我也不想的,我娘说我只会吃饭,我就误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就拼命地学了好多东西,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我学了啥,但据我娘说,我还是什么都不会,只会吃饭。”没错,闵姜在现代的亲妈就是这么叨叨她的。
闵姜抱起焦尾,将琴亲手还给了小九,眉眼挑起不羁的笑容,形象和她在现代名门大少爷的外号十分契合,“小九姐姐,琴呢,送我就不必了,只是有了好曲子,我一定会首先借你的琴来弹奏。”
小九自然是同意且高兴的,点头道:“好,我到时一定借你。”
众人正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地散去,然而没想到小七突然走上前来,语气不善地对闵姜道:“你除了拿了小九的琴,还有没有拿过别的?”
闵姜一脸疑惑不解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她不认识小七,眉头一皱,不解道:“你是哪位?”
小七是个暴脾气,自然也不在乎别人认不认识自己这些细枝末节,只是自己丢的东西实在是太私密,找不到她就会胡思乱想,要一般女人肯定会难以启齿,然而小七这个暴脾气,神经大条的女人,难以启齿,不存在的,她也没收声,直接暴躁道:“就是我的贴身衣物!你拿了没?”
闵姜恍然大悟,瞬间大脑当机,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作案同谋,结果人家一身正气,目不斜视,风流倜傥~地把玩手中的扇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闵姜有预感,这是小阎王给她的一种暗示,要是她把他供出来,她就死定了的暗示。于是闵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镇定自若地讲道:“你的贴身衣物丢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琴痴,我想瞻仰琴,但是并不想瞻仰你的~呃~”闵姜咬着小拇指想了想,说了个含蓄的词,“风采,所以你去看看你屋子里有没有老鼠,可能是被老鼠啃了也未可知。”
小七本来就是问问,也不确定,这么一说还真更觉得无凭无据,自己瞎猜了,“哦~”
十五直接不客气地对小七道:“行了,你别瞎问了,谁还乐意瞻仰你的~风采不成?你自己回去再找找吧!”
然而人家小七前脚刚一走,闵姜就抛下身边的十五,颠颠地跑到魏苑卿身边,鬼鬼祟祟,凑到人家耳边小声道:“殿下,那肚兜您还带回去不?”
魏苑卿抬眸看向她,挑眉,“怎么,不带回去你还想瞻仰着啊?”
闵姜被怼了下,不灰心继续道:“不是啊,我寻思着,该销赃了啊!”
魏苑卿淡淡看她一眼,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随意道:“那就销赃啊。”
“好勒~”闵姜转身招呼来若青,鬼头鬼脑压低声音吩咐道:“我屋里,你收拾床的时候,看到过一个粉色的绣着鱼戏莲叶的肚兜吧?把它拿到外屋里偷偷放火盆里烧了,切记,不要让人看到,也不要告诉别人。”
闵姜眼看着小丫头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简直就像看穿了一个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一样,实际居然是一个偷同性内衣物的变态。小丫头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最后闵姜装模作样绷着脸,“快去啊!”
若青这才反应过来进了屋去。
唉!闵姜觉得,自己简直是脑残,才会昨天晚上和魏苑卿玩游戏的。通过这次无限背锅教训,闵姜终于领悟了千万不要和魏苑卿做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的道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会成为替他背锅的弃子,能不能活全凭自己能耐。